【猩幻】曼哈顿悬日
summary:曼哈顿是一个大棋盘,城市里的人每往前跳一步,就会有人被扼住咽喉。在这里,你可以看到最壮观的日落,也可以谱下最浪漫的情诗——致敬死亡,致敬爱情。
*感谢@Hexa_茧 老师的图→乱好看
*写点浪漫的,七夕快乐!
*没想到写出来是个这么拖沓的流水账,像录了大半天视频没剪辑似的(1w字慎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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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浪漫致死。
那是艺术家的骗局。
艺术是超脱于实体之外的感触,是与曾不被认可的右脑的连通。它也是虚无的,空谈的,这就导致不管那些艺术家如何勾勒和颂扬它,也会换来人们虚荣的“哇哦”,接着淡出他们的生活。
现实里更多的是每天逼着人们早起晚睡的闹铃和电话,流水线上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被迫吐出相似的话,只为了生存。比起追求高尚的艺术和宇宙的浪漫,人们更在意的是如何保证明天的柴米油盐。
世界没有给人们留下追求浪漫的空间,却偏偏创造了浪漫。
王瀚哲自恃为一个现实的人。
他见过曾经的兄弟被骗到身无分文流浪街头,给过路的行人下跪求生;他见过无数执着于金钱和荣誉的资本家挥霍完人生所有的资本;他见过追求理想和爱情的小女孩伤心欲绝,把所有的痛苦留给自己抑郁寡欢……他见过太多的心酸,于是那些不现实的,理想主义的东西,在他这里通通都是唬骗小孩的童话,与那些举着高尚旗帜的理想家无异,他们口中的话也只不过是求生时强撑着破碎尊严的伪善。
王瀚哲有时候会坐在高楼的阳台上无神地眺望上海的夜空。那里早就没有星星了,肉眼所见的只有一片虚无的黑和一缕一缕烟雾构成的绝望穹庐。
咕噜会趴在他的怀里不满地摇摇尾巴,慵懒地喵呜几声,偶尔伸出爪子勾住他的小臂提醒他还有一会儿就要工作。
王瀚哲只能叹一口气,悲叹于自己明明爱着这世界,明明向往着那些不存在的美好,却不得不说服自己接受现实和残酷。毕竟那些不会实现的的东西一旦成为了执念就只会越陷越深。
他抱起咕噜把它放到地上,目视着这只无忧无虑的小奶猫奔向客厅柜子旁的的毛绒球。
他不说什么,只是歪着头敲敲自己的脑袋,从门口的柜子上一排排整齐的矿泉水里拿出一瓶默默走向了工作室,一屁股瘫在椅子上——
“哈喽各位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中国boy啊,那么今天我们来玩的这款游戏叫做……”
这些他说了近十年的,熟悉到胜过自己姓名的台词,已经成为了他人生的一部分,成为了他作为中国boy这个身份的标志,或者说是“印记”。
他突然顿住,眼神不自然地躲开了镜头。
他抬起头,凝视着屏幕里的自己,那副换下自己疲惫的内核而活力四射永远快乐的模样。王瀚哲深吸一口气,很慢很慢地吐出来,甚至也没吐尽,他的胸腔里留下了更多沉重的气体。
王瀚哲按下暂停键,站起身趴到了床上。
也许有的时候,该任性一下。
他拿起手机,在一个极其平常的夜晚和一个极其平常的时刻,就连时针和秒针形成的角度也并不好看,在小区普通的犬吠声下,他做出了一个不普通的决定——
王瀚哲点开联系人,习惯性地往下滑,找到“m”字母开头的那一栏,轻轻拨通了那人的电话。他转过身侧躺着,手机夹在耳畔和肩头之间,他正好可以听到电流的滋滋声,划破这个房间的寂静。
“喂?”对面传来一个有些困意的声音。
某幻的音色低沉,却并不矫揉造作。他的尾音总会不自觉地上翘,带着些不易察觉的俏皮。每次那声音从他很近很近的耳边窜进来,就像一股电流从大脑酥麻到了心脏。
手机里的声音从耳畔传进来,惹得他心头一颤。
“怎么了,这么晚还不睡,你明天没行程吗?”电话那头传来脚步声滴答滴答,接着吱呀一声像是开了冰箱门。
“你不也没睡?”他带着些笑意,“在干嘛?”
“吃夜宵咯,本来想节制一下,但是——”他咔嚓一声撬开罐头的拉环,“忍不住啊。”
王瀚哲没发出声音,只是勾起嘴角想象他把罐头倒进嘴里嘟着嘴的模样,翻个身把自己平铺在床上。
“节什么食一天天的,你又不胖。”
“我没节食——”某幻的语调有些激动地上扬。
“好好好,没节食。”王瀚哲坐起身来,在床头翻翻找找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证,“马老师,我记得你明天没有安排吧。”
“确实,我准备在家睡一天……你不会想想拐我去随机挑战吧,居心叵测啊中国拜。”
两人放声笑了起来。王瀚哲听见罐头盒子扔进垃圾桶的声音,接着又是脚步声滴答滴答,低沉的噪音传来细小的哈欠声,有种困意驱使的撒娇意味。
“你的明天,”他深吸一口气,又抬头看向窗户,外面依旧是死寂一样的黑色,”还有后天,大后天……”
“我想占用一下。”
“啊?”电话那头的疑惑几乎要溢出来,觉得有些好笑,甚至破了音。
某幻听出他没在开玩笑,心想着也许他是受了什么刺激或者压力太大?但原因并不重要,如果王瀚哲此时需要自己的陪伴,那他就奉陪好咯。某幻很快收起了语气里的诧异,默默清了清喉咙,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咳,可能听起来是有点奇怪吼,但你现在……想不想跟我去旅行?”
对方还没回答,他便接着说下去,“我可以推掉后面三天的行程,给自己放个假。最近,啊,挺累的,但你不用给自己压力你知道吧,要是有事儿的话我可以……”
“行。”
王瀚哲呆了两秒,他知道某幻会爽快的答应他,面对这个人他总是藏不住自己的情绪。也正是如此他才愿意放下一切疑虑去索求他的陪伴,寻找他的灵魂。
有时候王瀚哲觉得自己始终是一个人,即使微信好友不断增多,接到的活动源源不断。他不停地伸手,不停地微笑,触碰到的却只是溢出烟酒杂味的尼古丁和冰冷迎合的眼神。
他会给这些好友一个个分类,努力去珍惜,去真心对待每一个人。就像一个大网格,里面放着许多鲜活的生命,他把他们划分了界限去对待,去融入他们生活的一角,成为他们生活的一角。
而他自己,也成为了网格中的一员。
不一样的是,某幻不在那棋盘内,而在自己身边——肩对着肩,背贴着背。他们的生活里满是彼此的痕迹,他是他网格里的线,他是他网格里的圈。
“就现在?”某幻调笑着关上房门,“说真的,我也好久没给自己放过假了。所以……去哪儿?”
“曼哈顿。”
(2)
王瀚哲是在无意中看到这张照片的。
火球散发出来的光冲破了建筑和苍穹的牢笼,炸裂着,迸发出黄昏时最耀眼的光来。它划破了车水马龙,铺在沥青和生锈的铁盖上,车漆被照得滚烫,人群笼罩在悬日的恩赐下,如信徒一般抬头仰望它,敬畏它。它离人如此的近,光和热快要穿透每个人的躯体,撕扯,直射入他们的心脏,随着它的谢幕,人的灵魂也就被生吞活剥。那一瞬间也就产生了神话,人类进程里的每一个关于太阳的传说。
曼哈顿悬日。
听起来像极了艺术家的圣地。他确实讨厌这些抽象的说辞,但也许是撒旦使坏,有那么一秒,他的灵魂也被这张照片轻抚过,留给大脑片刻的颤栗。
而他又正好有一个追求浪漫的艺术家朋友。
于是他们二人奔跑在虹桥机场。
“十点吗……”某幻转过头去,嘴里喘着粗气,艰难地抬起左手扶住快要被风吹飞的帽子。
“对,还有两分钟!啊——”
王瀚哲抓过某幻手里一个笨重的大包,被对方拽了回去,又犹豫着想要安慰,犹豫着缩回了小拇指。指尖轻轻擦过,某幻瞥了眼他的神色,除了乱飞的刘海什么也看不见。
两人的脚步声伴着杂乱破碎的笑声吹散在逆着砸过来的大风里。
他们踩点赶上了飞机。
行李箱和背包就是他们全部的家当。两个一米八几的壮汉哼哧着把行李搬上去后就瘫在了座位上。椅子凉爽舒适的触感给他们的脑袋降了温,这才想起来自己干了件多么疯狂的事。
某幻坐在靠窗的位置,胸脯不住的起伏,随着理智回到大脑,他轻轻勾起嘴角,自嘲似的傻笑起来。
“你知道咱俩干了啥吗中国拜。”他转过来乐呵呵地戳了戳累坏了的同伴,而他正在痛苦地揉着发酸的小腿肌肉。
王瀚哲抬起头来,眼神正好对上他炽热的目光,熟悉又荒唐。他咧着嘴咯咯笑着,像是对自己莽撞幼稚行为的唾弃,但又忍不住沉下去。
“太荒唐了。”他摇摇头,举起手机迅速拍了张某幻的照片发给了红橙,收到了对方一个饱含质疑和惊讶的问号,“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三天时间,不带电脑,没有摄像机,不用担心被人认出来,一次彻底的旅行。”
“亏我还一直以为你不是做这种事的人,挺浪漫啊王瀚哲。”某幻的语气里带着些笑意,每个字都像雨滴一样轻轻打在身边人的心头上——这是他多久以来没有听到过的属于快乐和自由的声音。
“切。”他强忍住那诡异的小骄傲,从包里拿出了一条咖啡色的毛绒毯子,“不然马哥哥以为我是怎样的?只会工作和打游戏吗。”
他从某幻手里抢走了一颗糖,对方拿手肘用力戳了戳他的小臂,觉得不甘心,又戳了戳鼓鼓的腮帮子。
王瀚哲抖了抖毛绒毯,熟练地把自己裹上,“我要睡了啊,到了叫我一声。”
“我的呢?”
“什么?”
“毯子。”
“你自己没带吗?”他故意升高了语调,条件反射地顶住后槽牙。
“忘了,我以为你会准备的。”
“没事,你见过哪匹马睡觉还要盖被子的吗哈哈哈哈哈,晚安。”
王瀚哲没心没肺地把毯子裹得更紧了些,侧身背对着他偷笑。他听见旁边气鼓鼓的几声闷哼,知道他不会计较什么,只是忍不住去想象他被空调冷风吹得心头冷颤也咬着下嘴唇装作舒服惬意的可爱模样。
乘客们大多是是为了工作而奔波,公文包和笔记本的敲打声已经成为国际航班的必需品。空姐在休息室打了个哈欠,小心翼翼地擦掉眼角的泪珠,对着镜子做出标准的微笑,拉开门推着小车给每个座位上或累到睁不开眼或充满好奇和憧憬的年轻人端上一杯水——飞机起飞了。
从晚上十点的上海到曼哈顿,十三个小时的漫长旅途过后正好是纽约的零点,是明天真正的开始。
某幻尝试在冷风下入眠,他侧过身子微微蜷起腿,身体缩在靠窗的角落吮吸自己掌心传来的唯一的热量——直到他听见旁边的人转过身来,自己的的身子被铺上了一层轻柔的棉毯。
(3)
他们沉沉地睡了十几个小时,从什么时候开始再没感受过自由惬意地昏睡的,他们早记不清了。
某幻睁眼的时候紧紧裹着毯子,虽然材质算不上多好,但他睡得比以往都要踏实和安稳。他呆呆地翻过身盯着身边的人,王瀚哲大半截身子却晾在外面,只用一只手轻轻勾它的一角盖在肚子上。
头顶上传来空灵温柔的女声——某幻懵懵懂懂地听不清她说的什么,但周围乘客熙熙攘攘的动作也让他意识到快要到纽约了。
他抓起身边人的手臂无力地晃了晃,“该起床了中国拜。”
对方只是不满地轻哼两句。
“该起床了——”某幻贴到他耳朵边吐着气。
对方在他猛烈的进攻下睁开眼的时候还嘟着嘴,故意对着他带上痛苦面具。某幻瞥见他眼睛里稍微淡下去的红血丝,默默移开了眼睛。
“你是猪吗王瀚哲,这么久都睡不醒。”
对方支支吾吾地说了些什么,被强行提起来收拾东西。
某幻没想到这人比自己还能睡,甚至他们背着两大包行李穿梭在曼哈顿的机场时他都半眯着眼睛。风吹过他脸庞的时候头发被吹散,胡乱飘打在后面。
总归是仲夏夜,零点的曼哈顿也热得要命。空气里的尘灰胜过水滴的浓度,把他们的皮肤磨得滚烫,从耳根到之间,每一处都惹上燥热的,血滴一样的红。
酒店告诉他们只有一间大床房了。
这个时候也讲究不了什么,只要能凑合过一会儿,跟兄弟挤挤也不算什么——但某幻试探性地看向王瀚哲的眼睛的时候正好碰上对方准备询问的眼神——尴尬的,火热的,迷离的,他们火速错开了目光的交织。
“Deal.”
“All right…”
虽装作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嘴里吐出来的话却没有一点底气。前台姐姐瞄了眼两人互相回避的模样,抿着嘴礼貌地递给他们房卡。
即使刚刚才补完十几个小时的觉,头脑深处的困意还是驱使着他们在进入房间的那一刻便扑向了大床——仲夏的热量和汗液顿时弥散开来,在寂静的,只有荷尔蒙的深夜。
两个男孩还背着背包,双腿搁在床边悬空着,脸上的汗珠一滴滴挂在睫毛上、鼻尖上。脑子里装不下其他的什么,只得粗喘着气,听对方鼻腔的呼吸声与自己的融在一起,消失在空气里。
这张床对他们来说还是有些挤。
王瀚哲傻笑起来,手不老实地敷上某幻的腰把他往一边推,“太挤了马哥哥,你让让!”
“卧槽王瀚哲你身上真臭,快去洗澡!”某幻咧着嘴抓住他游离在自己腰上的手往前使劲一推,对方没有挣扎,咕噜一声从床边滚下去。
他们又笑起来,不知道眼角的是泪还是汗。淋浴间的水声哗啦啦地响着,与夏天定制的蝉鸣交织在一起,溢出来的是少年莽撞的气息。
“王瀚哲,记得看看烧水壶。”
“哦。”
他坐在窗边,抬头看着曼哈顿的夜空——一样的漫无天际,一样的乌云和黑烟,一样的孤寂与聊赖,周围的灯光比天空更亮。水壶热腾腾地冒出气来,水蒸气从窗户的缝隙钻出去,房间里的水汽又多了几分。
或许这时候的他眼睛里还是暗淡的,没有光源和炙热的远方。王瀚哲庆幸自己不抽烟,否则某幻裹着浴巾出来后肯定会捂着鼻子气红了脸大骂自己烟鬼。他勾起嘴顶住后槽牙,忍住笑意地低下头去,浅浅的月光擦过他的指缝,照在淋浴间半透明的玻璃上——某幻并没有把门帘拉到最边上,从某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他的小半个身影——若隐若现的小腿和手臂的肌肉线条,上面蒙了一层薄雾。
“王瀚哲!水烧开了!”
他蹭的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眼神慌乱地从帘缝间移开,小心翼翼地拔掉插头,掩饰着轻咳了两声,“我知道,我知道。”
他放了两杯水在床头柜上,轻轻爬上了床钻进被窝里。浴室的每一滴水碰到那人身体的时候都会发出清脆的响声来,每一次都会打进他心头来微微一颤。
他闭上眼,想象对方在里面被高湿度所包围的模样——从额头到脖颈必然是都红了的,胸口一定也会泛起微红,敏 感的地方会翘起,接收来自水滴的高速冲击,急促而奔放。某幻会是怎样的表情……
会是怎样的表情……
王瀚哲总觉得自己不想他一样有才华和野心,觉得自己没有艺术家的命,却偏偏有个爱做梦的朋友。他会告诉自己原来浪漫并不是虚幻,不是不切实际的妄想,是在这个黑色无尽的夜空里为自己点亮的一颗星星。
他闭上眼,听着水声渐渐淡下去。脑海里浮现出朋友倚靠在墙边咬着嘴唇,腰腹紧绷着口申口今的模样,温柔的,火热地看向他……
直到身旁的床垫被压下去,另一个人的体温闯入了他的意识中。
“晚安。”他听见某幻说。
(4)
曼哈顿的正午高阳从滚烫的玻璃上透进来,搭了这个房间采光不好的福,光只浅浅地铺在水壶上,扬起层层薄灰。只有一小束转个弯不偏不倚地洒在王瀚哲露出被子的小腿上。
大床上的两个人横七竖八地斜躺着,四肢胡乱交叉在一块儿。某幻睁眼的时候胸口被旁边的人搭过来的手压得喘不过气,正想动一动才发现自己左手上也搁着个脑袋。
他眯着眼转过头去看他,少年乖巧地倚靠在自己身旁边,光压着自己手臂还不满足,整个身子都快要贴在他旁边,手指游离在他腰间没有遮盖物的地带弄得他痒。某幻惊异于他难得的安静,正要缩回手臂,奇怪的触感却一下子刺到了他的大脑——
“你妈的王瀚哲,口水给我擦了!”
他推搡着枕边人的肩,笑着就要把手臂上的口水往王瀚哲脸上抹,对方一个激灵睁开眼跟他扭打在一起。正午的温度把他们的脸也烧的滚烫,眼袋下颧骨上都泛起层层浅红,它顺着光的纹路流向床垫和地板,整个房间都变成了暖色调。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才停下来,趴在乱糟糟的毯子上笑着喘粗气。
“今天去哪儿?”
王瀚哲看向窗外,天气格外的好。
“你想去哪儿?”
“无所谓,我只想好好休息一天,打一天游戏……”
王瀚哲沉默了一会儿。
“那我们去网吧吧。”
“啊?”某幻惊异地仰起头,王瀚哲乱糟糟的头发和傻傻的笑闯进他眼底。
“你难道不想去吗?”
“想。”
他们一拍即合,抛弃了那些著名景点,去了一条小巷里的网吧。
对两个二十出头的少年来说,有什么比能够无忧无虑地沉浸在网络游戏里不用去管别人的眼神和外界的言论更好的呢?那条小巷有个小铺子,卖一些饮料和冰棒,王瀚哲溜去那里给某幻买了颗他们好多年都没再吃到的糖果,无需语言描述的,软糖在嘴里融化,舌尖舔舐,卷曲,想要把它吮尽,甜汁便从中溢出来,滑进食道去。
他们玩了好几款游戏,那些他们明明格外喜欢却因为没办法录视频而一直没有机会去享受的快乐。从十年前起,游戏对他们而言逐渐从娱乐变成了工作。他们想要休息和释放,但无奈,他们没有那个勇气放任自己不管时代的洪流而堕落,不甘把自己放在安稳的舒适圈内停下来慰问自己。
一个下午,五六个小时,是他们许久未得到的幸福和快乐。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是不同于以往的轻快,没有摄像头的地方,他们可以随意表现自己真实的样貌和喜怒哀乐,不需要化妆品的精心打磨,键盘上也流下汗珠,房间里是他们狂欢和叫喊的回音。
这是他们许久未曾得到的简单的馈赠。
“Game Over”的字样出现在屏幕上,两个人慢慢往后靠在椅子上,眼睛却落在屏幕上久久移不开。难得的过瘾如地震般撬动他们尘封已久的火山,终究地动山摇还是爆发了。他们胸口不住地起伏,是为欣喜或是为那淡淡的怅然若失。
”王瀚哲。”
他听见某幻小声唤他名字。
“你有什么愿望吗?”
王瀚哲低下头去轻轻摇着椅子,他啊,愿望可多了。
“我?我差不多就这样了,挺满足了,没那么多愿望。”
某幻突然转过来盯着他看,眼底居然冒出一丝委屈,“你骗人。”
王瀚哲只是看着他笑了笑,“我真没有。”
对方撇了撇嘴,“拒绝无效,我已经决定了,今晚咱们去许愿池。”
“龟龟。”他直起身子盯着某幻看,对方不堪示弱地咬着嘴唇也直起身子,最终他只能败在对方漂亮的嘴角弧度和亮晶晶的眼睛小,放弃这场幼稚的竞争。
某幻拍了拍他的手,“就当是陪我完成心愿嘛,是不是看不起兄弟!”
“行行行。”如果王瀚哲现在头上有耳朵,那一定是支棱着的毛茸茸的大金毛。
某幻得逞地向他挑眉,得意地“der”了一声,没在意王瀚哲做了个委屈的鬼脸,咧着嘴站起来就要去前台。
“我请客!”他显然是上了头。
(5)
一处不太出名的景观,托了这个精致的欧式广场的福也聚了不少人。小广场至少有方圆十来里,周围零零星星载了几排整齐的树,上面挂了些彩灯,营造出蓝色星空的梦幻感。
路边有个总是笑着的老太太坐在小铺子里,上面摆着些挂着绳的锁和牌子。四周没人跟她抢生意,兴许是在这里呆了许久,大家都习惯了她一个人,也没有人能做出比她更好的锁来。
每有人拿走一块木牌,都会拉着自己的爱人走到角落里一笔一划地写下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双手捧着挂在长廊的檐上。那上面早已挤满了各式各样的锁和名字,以及数不清的人的心愿。只要飘来一小阵风,它们就会碰撞在一起如风铃般响。
“王瀚哲——”某幻拉着他的衣摆,轻薄的材质攥在手里稍微用点力就会勾勒出他的身材来,清凉的触感让他又不自觉攥紧了些,“别跟丢了。”
他从老奶奶那里买了一块普通的小牌子,那时她朝自己笑了笑,递过来一块同心锁——某幻被吓得不轻,心里咯噔一声连忙甩着头往后退了两步,正好撞到自己身后的王瀚哲胸口上。他瞥见对方眼底的笑意,尴尬地转过身说自己只是许个愿。
写心愿的时候不能念出来,否则就会失效。
而某幻又扭扭捏捏地不让他看自己的愿望。
于是王瀚哲站在两米以外的地方看他勾着身子一笔一笔小心翼翼地写着些什么。小孩抱着一箱糖果跑过去,后面就有满是皱纹的妈妈在追。情侣一对一对凑在一起,挽着对方的手说悄悄话。
王瀚哲看不见某幻的表情,于是他又开始想象。不止于昨晚在浴室悄然露出的一点,而是他想要窥探的,更多的属于某幻更深的东西。这已经成为自己的毛病——忍不住去在意,去猜测某幻的心思,去感受他的感受。
也许他正像自己所见到的无数次那样,咬着嘴唇写下那些浪漫的情话。当然某幻自己不觉得是情话,但到了王瀚哲这里,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的美,是他独特的温柔和感触,是他看到了世界的黑暗之后依然选择相信童话和远方的执着。
而这些都让他变得更加迷人——他写下那动人的文字时正想着的人,是否是他的缪斯。
王瀚哲知道自己看入了迷,有一瞬间也开始后悔没带相机,没能记录下某幻踮起脚尖把小木牌挂在悬梁上的模样——晚风吹起他宽松的T恤,下摆飘起来,若隐若现地露出他纤细的腰身,在厚实的肩膀下,骨感和肌肉线条完美的融合。他能从他微卷的发丝里看到下颚线,精致、流畅,抬头低头间是神明给予的馈赠,赠予这人世间。他去寻找某幻的泪痣,又正好瞥见了他小鹿一般的桃花眼——美到难以呼吸。
“好了。”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某幻已经走到自己跟前,“回酒店吧。”
“哦。”
某幻没有对上自己的眼睛,只是自顾自地往前。
“你确定不去写一个?”
“不写。”
“真没意思。”
王瀚哲往前跨了几步,从后面蹭到某幻的脖颈和小臂,突如其来的触碰惹得某幻抖了个激灵,想要拿手肘将他顶回去,指尖却被牢牢抓住无法动弹——王瀚哲伸出手握住他的小臂,顺着他眼神所贪恋的那线条一步一步滑下去,到手掌,到指尖,十指相合,轻轻扣上,轻轻的,留了半分余地,空气在两人指缝间穿过,却比直接的触碰更加磨人。
某幻呆在原地不知所措,瞳孔不受控地瞪大,却不知是何处使的劲,他自然地回扣,握住了对方稚嫩细长的手指。
身后传来轻声的笑。王瀚哲笑,笑他自己几年来的迟钝,笑对方仍处于迷雾中的慌张。他所想要的,他的心愿,就在眼前,又何必去乞求天上的星星和神仙。
“我们回家。”他低声说。
(5)
某幻早起去领了早餐。
他不会忘记王瀚哲醒来的时候看到桌子上两份摆盘精致的意面时的表情——他眼睛亮得马上就要冲过来抱住他似的。直到某幻忍不住笑了起来对方才傻傻地意识到这只是酒店的自助早餐。
“又被骗了,操。”
“傻蛋,快来吃。”
他怏下去,没精打采地坐下来,对方似乎精神很好,过一会儿就会抬起头来看他塌下去的头发。
“今天好热。”王瀚哲半眯着眼,突然无厘头地来了一句。
“确实。”
“要不待会儿去吃冰淇淋?”他拔高了语气,期待地往前靠了靠,眼睛眨巴着祈求眼前这个努力管理饮食的人。
“大早上的……”
“每人两份。”
“还不如买矿泉水……”
“我请客。”
“成交。”
他们顺着导航走了十来分钟,周围的景象和街道虽有变化,结果却是一模一样的方正。有人说曼哈顿是一个大棋盘,每个行走在路上的人都是一颗棋,他们享受着高质量生活的极乐,但永远无法逃离这个棋盘的束缚。不论走多远,绕多少个弯,总有一天,他会走到原点。
而今天,这棋盘里的人格外的多。
曼哈顿悬日一年只出现两次,每次都会有人提前一周就来这里住下,只为一睹那瞬间的盛景。
王瀚哲自然也是因为它才选择了这里。他已经太久没见过纯粹的大自然。数码和电子占据了他绝大部分的生命和时间,他忘不了自己第一次看到那张图片时的震撼——没有任何一场日落能与之媲美。
冰淇淋店离酒店有些远,随着汗水打湿衣襟,渗到领口里边,再顺着锁骨滑落,王瀚哲开始怀疑自己——或许走这一趟买冰淇淋的成本远高于收益。
他偷瞄了眼身旁皱着眉絮絮叨叨的某幻,别过头去笑了出来,鬼知道在大热天出门为的到底是冰淇淋还是其他的什么呢。
而他们到达的时候,门口排的队伍长到可以横跨整条马路。
“我操哈哈哈哈哈,怎么说,还排不排?”某幻自暴自弃地撩了把头发,无奈地拍拍他的肩。
“还能怎么办嘛,来都来了。我去买把伞,或者小风扇,龟龟,我都快化掉了。”
王瀚哲说罢便回过身去找便利店,他记得昨晚的广场上那个老婆婆那里有卖伞,可能是用来祈福的,或者是什么其他宗教用途。他记得有女孩挑了一把晶蓝色星空样式的小伞,即使是折叠着的,那漂亮的印花和绝妙的配色也瞬间抓住了他的眼睛。像是有魔力一般,那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有着独特的气场,像是勾住了人,只要一认定它,眼神就逃不开了。
他记得自己瞥到一把黑色的半透明伞——很适合某幻。这个想法第一时间涌上他脑海,如今只能祈祷它没有被买走。
他折回去绕了两个弯去了那个许愿池广场。
白天炽热的风把地面摩擦得冒热气,连心锁和许愿牌撞在一起发出的声音都显得有些生硬。老婆婆闭着眼靠在椅背上,身边那把黑色的伞还在,显出些庄严的凄美。
王瀚哲站在空荡的广场中央,没有一丝树荫的遮挡,完全暴露于阳光直射下,从鼻尖到睫毛都是滚烫的红。他注视着昨晚某幻矗立的地方,小鹿般的眼睛和笑容似乎依然在那里,一颦一笑都牵着自己紧绷的神经。他手上攥着的那一小块木牌,如今正挂在那里,随着这风吹。
他想要知道某幻的心愿,想要知道他藏起来的,只留给神仙和星星的秘密。
王瀚哲走过小铺,径直走向挂满心愿牌的长廊。
(6)
“王瀚哲!冰淇淋都化了!”
他赶回来的时候路上多出来许多人,他们带着相机,坐着轿车,游走在曼哈顿的繁华里。他们多数人提前几天来到这里只为即将到来的那一刻,交错纵横的人流不约而同地向着一个方向前进,像一条无尽的河。
某幻站在河的对岸向自己招手,手里揣着四个半化的甜筒它们无处安放,只能在原地干着急,看奶油流到自己掌心上,指缝间,原本的皮肤上多出一些甜腻和粘稠。
王瀚哲拿着那把伞向他点头示意,他擦过一个又一个人的肩膀,侧着身子不停向前。耳边是不断传来的杂音,流进他的耳朵钻进脑子里,混成一团乱麻乱糟糟地在他意识里打了个结。
他每向前一步,某幻的身影就离自己更近一点,轮廓逐渐清晰,棱角在硕大的悬日底下更加分明。他看到了那块牌子上的内容,那简单的一句话。
于是少年的思念与爱意喷发,在他无法掌控或逃离的时间。他用尽一切力气去奔跑,只为拥抱那个奔赴于他而来的人。
王瀚哲依然觉得自己是个现实的人,他的人生不会就此发生改变,就像曼哈顿的夜空也没几颗星星,他依然没有追求浪漫的时间。但他有了可追寻的目标,那个站在人海对面的小艺术家。
他时常会回想起他们刚认识不久时的小动作,深夜通话里有意无意的逗弄,对对方每一件小事全面的了解,与他在镜头的角落里指尖禁忌的触碰缠绕。
王瀚哲记得某幻跟他讲述的那些奇怪的小知识,从细菌到宇宙,通通是他的素材库,整个宇宙就是浪漫本身。在他眼里,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珍宝,体内升起的每一分温度都是生命的跳动,是他创作永远的灵感来源。
他告诉自己浪漫致死,即使他知道这只不过是童话。
王瀚哲跨过这条无尽的长河,一个箭步冲到某幻跟前。
“你去了好久……”
某幻话还没说完,冰淇淋就被他抢了去,悬在空中的右手被他紧紧握住——对方掌心的汗透过来,他大脑宕机来不起反应便被拉着跑了起来。
“要来不及了!”
“啥……?”
也许就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总会做傻事。王瀚哲如今牵着某幻的手不顾一切地向前跑,他们穿过人群,穿过建筑,穿过一切挡在他们前面的障碍——脸庞被夕阳映出炽热的红,心脏没有节奏地快速跳动。掌心传来的温度越来越高,他也感受到对方渐渐扣上来的十指——带着些难以忽视的奶油香。
面前是一群仰着头的人赌住了路口,把整条街道塞得满满当当。他们拿着相机发出赞叹,汽车的铁锈被烧烫,四处皆是太阳留给人间的印记。
曼哈顿悬日一年只出现两次,日落的霞光透过城市所有看似绚烂的色彩,温暖和震撼笼罩整片土地,在那神圣光芒照射下的人,会看到太阳深处的光斑,冰冷的躯壳里会渗进来阳光,会疯狂地想念自己爱的人,会紧握住对方的手,把今天当做世界末日,在末日下亲吻——感受汗液和灵魂的温度。
他们从人群的缝隙间穿梭。
“所以你来曼哈顿是为了这个对吧。”
某幻的声音从后面缥缈地传过来。
“是……至少之前是。”
“哈?”
他们身上挂着些汗珠,来不及去抹除,只能随它被眼前巨大的火球晒着,无力地蒸发到粘稠的空气中。
曼哈顿的街道严格地沿着经纬度排列,在太阳和地球刚刚好的时候,从两条纬线间就会显出一个完整的、散发着无穷热量和光亮的夕阳。
在它面前,乞丐和皇帝一样渺小,所有人只能高昂着头接受来自自然的馈赠,来自圣物的悲悯。
人们逐渐安静下来,手中相机咔嚓的声音也渐渐淡去。他们只是呆站着,眼底映出那份与语言无法描述的震撼。这里的每一个人的心脏都被火热的太阳烧得同样火热。
“就这儿吧。”
他们终于找到一个空位,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停下来喘着粗气。
长途的奔跑过后是迟来的理智,他们愣在原地,双手不知该放在何处,只是轻轻笑着,放肆的笑着。他们感受到许久以来都未曾体验过的疯狂和释放,紧绷的心脏也因此重新炽热地跳动。
夕阳的余辉烧红了他们稚嫩的脸庞。
“你说之前是为了来看落日,那现在呢?”某幻转过头去看他,王瀚哲脸上是他许久未曾看到过的放松,他把整个人缓缓铺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被沐浴和照耀。某幻看到他少见的坚毅和快乐。
“我……”王瀚哲嘴角上翘着,吞吞吐吐地想说些什么。
某幻没跟他打趣,只是抬起头来远远眺望着快要落下去的太阳。他多少次渴求过这样的景象,他第一次感觉自己与那个远到不可触及的太阳系的心脏如此之近。那里面装着的是整个太阳系的灵魂,也是太阳系最张扬,壮观的一首浪漫主义诗歌。
王瀚哲深吸一口气,抓住某幻的小臂。
“我看到你在许愿池写的东西了。”
某幻愣了一秒,扬起头,不知是因为恐慌还是惊喜,瞳孔轻微放大,眼里是复杂的神色。他知道与其说自己在那里写下的是一个心愿,倒不如是一个问题。如今问题的主角已经接收到了信息,他却并不想知道答案。
也许这个问题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但交白卷总比错误会更好。某幻向来不喜欢电影里的留白,那确实挺有韵味,但始终显得整部影片少了点不得劲的地方。对于这种偷懒和作弊的行为,他嘴上否认,自己却照做,用这些表达艺术的手段写下了自己快要溢出的贪婪的爱意和执着。
他怎么允许王瀚哲刺破这个美梦。
某幻抬起手捂住他的嘴,“别说了。”
即使此刻没有夕阳,某幻知道自己的脸也一定是通红的。他又给了自己一个逃避的理由,即使现在全身上下的神经都被身边人搞得发麻。
手腕被轻轻扣住,王瀚哲轻轻握住,再放下。
“我的答案是肯定的。”他看着某幻紧张的模样,嘴角忍不住上翘,每个字都吐出浓浓的爱溺。他知道某幻在想什么,于是不戳破最后一层玻璃纸,只是双手附在那层薄膜上,狡猾的挑动对方的心弦。
他握住对方的手,不再说下去。
密密麻麻的人群里眼底映出的尽是光辉,而他们眼中是彼此。
身后传来相机咔嚓一声。
这一声闯入他们的脑海,这才勾回两人的理智。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跟对方靠的太近太近,鼻尖已经相触碰,微弱酥麻的触感电流般涌向大脑,神智在那一刻宕机。
他们回过神来慌张地松开了对方的手,故作掩饰的轻咳两声。回过头去,一个小女孩抓着相机咯咯笑着,“抱歉。”她小声说,然后簌的一声从人群后面溜走了。
某幻觉得她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也许刚才那一幕已经永久记录在她的相机里,也算是弥补了他们没有带摄像机出来的遗憾。
曼哈顿悬日已经过去了大半,地平线以上只剩下夕阳的小半个头,他们脸上炽热的红渐渐褪去,只留下来自对方的温度。
他们微笑着,笑里藏着许多含义。不需要语言来做些无意义的山盟海誓,只是默许,只是陪伴。
某幻手上的奶油香也传到王瀚哲手心里,还带上了些专属少年的青涩的香草味。他们分明是在看着对方,眼神却始终不敢交织,原本可以光明正大做的事如今却变得扭扭捏捏,一切举动都带着些调情的意味。
也许是受不了这样黏腻的氛围,他们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猜怎么着,我们又要赶不上飞机了。”
某幻点点头,“我不介意在这儿多住几晚。”
“只要是和你一起的话。”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