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森Melson

业余甜文爱好者——职业矿工

【豆腐丝】吊人(3)

summary:吊人是世界的反面,是静候的女祭司,是经历了半生起承的愚人,等待风起与转合。


前文:(2) 



7.


当晚的演出到九点整结束,距离罗伊斯卸完妆换好衣服后又过去了半个小时。今天早上刚下过雨,剧院外面还刮着一点凉风。


他把羽绒服的拉链提到最顶端,脑袋往下凑,试图把鼻子埋进温暖的的棉花里,可这滑稽的动作除了让自己不小心吸进一两颗飘着的棉絮之外毫无用处。


倒数第二个离开的是胡梅尔斯——都怪茶水间那个不知道掺了什么怪东西进去的汉堡,他今天在台上忍受着长达几十分钟的腹部剧痛,同时也要忍受来自其他人,尤其是罗伊斯有点幸灾乐祸的表情。揉着肚子从厕所出来后,他本以为自己要成为关灯清场的可怜人,可如今,那个总是会第一时间抓起自己背包奔往地铁站的罗伊斯正顶着一头被发胶抹平的金发,弓起身子凑在大门的镜子前端详自己的黑眼圈。


“什么情况?”他从门口的柜子里掏出钥匙,被裹得严严实实的罗伊斯按住了手,“你大晚上不回家是打算一个人开复盘会吗?”


罗伊斯没有理会他的调侃,扯着对方的袖口往大门的方向拉,“帮我看看外面还有没有人,马茨。”


胡梅尔斯被他拉着站到门缝前,眯起一只眼睛往门外的广场上望。他的眼珠转了转,视线范围内只有一条笔直的油柏路、两棵青松和一坛咕咕作响的喷泉,在暖黄色的路灯下悠然摇曳。


“目测没有。”


“谢天谢地。”


胡梅尔斯打赌他绝对听到了罗伊斯从心底里涌上来的一股猛烈的长叹。


他本不打算掺和这件事,八年前莱万离开的那几个月自己就没少经受罗伊斯从盲目乐观到魂不守舍的折磨。自己的老朋友当初是如何坦然地坐在椅子上,哼着歌去系新戏服的拉链,即使又一次背漏了一段独白,他也会大笑着后仰,用小猫一样黏腻的声音自言自语,口中所说大多皆是他和莱万私下改编的新对白。不下十来秒,罗伊斯脸上的笑容就会淡下去,固定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拉扯着其他五官迟缓又挣扎地构成一张低垂的怪异表情。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依然在系新戏服的拉链。这些东西映照在镜子里,胡梅尔斯都记得清清楚楚。


眼前,罗伊斯终于推开门,像是从氧气紧缺的酒窖里逃出来似的跨了出去。他看上去连每一寸空气都不舍得放过,深吸一口气,将整个身子都立起来,伫立两秒之后再不舍地吐出,只在鼻腔附近留下一缕缓慢游行的青草香。他戴上帽子,向胡梅尔斯挥了挥手,接着戴上耳机,前往地铁站,就像他每一天的步伐那样,轻快、惬意地……


“马尔科。”


草丛旁边传来一声尖尖的呼喊,两人都屏住呼吸,视线移向正坐在花坛旁边的,穿着大衣的莱万。


这该死的角度,从门缝看出去正好是个死角。


他似乎刚刚睁开眼睛,眼角还无神地耷拉着。被压平的一小块草丛足以证明他在这里呆的时间之长,长到他困得连一个笑容都憋不出来,眼睛似乎在笑,而嘴角依然是一条直线,似乎再过几十秒就会不自觉地闭上眼昏倒在地上。莱万手里攥着一份文书,文书上是一束泛黄的白色矢车菊,没有包装,像是不久前才从花丛里摘下来的一样。


罗伊斯的手指差点卡在拉链里,他瞪大了眼睛,没什么威慑力地叫骂了两句便小跑过去,扶住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从脚趾麻到大腿的莱万结实的胳膊。


两人歪歪扭扭地站起来,刚刚还无精打采的黑发男人迅速站直了身子,罗伊斯抬头时飘起来的头发从他的额头上滑过去。他没发现这个,转过头时,胡梅尔斯早已经跑得影都见不着了。


“你他妈在这儿坐了多久?”罗伊斯甩开他的手,险些把对方手里的文件和花束拍到地上。


“演出结束之后,到现在。”莱万吸了吸鼻子,把手里的东西攥紧了一点,“也许一个小时——我不知道。”


他脑子里已经蹦出十几种骂街的常用语,通通挤在喉咙和口腔之间,被无名的怒火无限度地压缩,输送到口腔之后已经化成了一声闷哼和瞬间消失在空气里的白汽。罗伊斯的视线范围里只剩莱万的脸,背对着一盏路灯,耳朵到脸颊的连线上显现出波光润泽的红。


他们站得太近了,而自己总是心软。


罗伊斯撇过头去,盯着地面往前走,试图在路边打一辆车。“蠢得要命。”他嘀咕道,“我可没答应带你去盖尔森基兴,要是我没发现你,你是打算在这儿睡一晚上吗?”


莱万拍了拍他的肩,又指了指对面那辆黑色敞篷车,示意他跟自己过去。


“当然不会,我只是看见后台的灯还亮着。”


两人跨过空荡荡的柏油马路,将自己塞进比剧院后台的木椅舒服一百倍的皮革座椅上。罗伊斯系上安全带,在听到咔嚓一声后突然抬起头,皱着眉注视莱万把手搭上方向盘。


“你其实认得路,对吧?”


“我会看导航,马尔科,任何一个十几岁的高中生都会。”


身边人踩下油门的时候,罗伊斯交叠双臂放在胸前,脑袋靠在车窗上。莱万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在把花送过去和闭嘴之间选择了后者。


行驶了两分钟后,罗伊斯是那个先忍不住转身看向他的人。直勾勾的目光并没有在莱万的右脸上停留太久,在他感受到火辣辣的疼痛之前,对方已经把头扭了回去,胸口起伏着。


“你到底想干嘛?”他的眼睛定格在两人面前那朵已经泛黄的白色矢车菊,也清楚地看到了枝叶下边的几页文件。花的存在本身就已经很奇怪了,两人之间的空气几乎是静默的,而他们自己是两团流动在座椅上的黑色乱麻,随时可能将自己的神经元缠住而短路。


莱万口中的第一个音节正到嘴边,罗伊斯就接着说了下去。


“说实话。”


这次莱万只沉默了几秒。


“我没有欺骗你,马尔科。”


罗伊斯希望他们在说同一件事情——莱万根本想不到他在茶水间说出“我只是想你了”这种极不负责且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对他晚场的演出带来了多大的负面影响。他有三次差点忘词,在跑到舞台中间的时候和穿着长袍的群演撞了个满怀,所幸那时候他并不在灯光下,这才没成演出事故。最严重的是,“有个人正在台下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这个念头把他在台上的每一分钟都折磨得像是身上爬满了滑溜溜的鲶鱼,偶尔还会在背肌上咬上一口。


莱万的手指将方向盘握得紧了一些,转弯的时候竟然忘了减速。


“但你还有别的事要干,对吧?”


他用手指了指矢车菊下面的文件,在余光瞟到莱万点头之后将它抽了出来。罗伊斯皱起眉头。


“违约协议书?”


“你可以看看里面的内容,不过你信任的话我也可以把事情讲给你听。”


他哗啦啦翻开文件后瞄了几页,目光停留在最后一页的待签字人栏上。


“什么意思?”


莱万清了清嗓子,在红灯前五米的位置停了下来。


“慕尼黑剧院的一个赞助商临时撤资了,这种事在那里并不罕见。”他转了转眼珠,罗伊斯正挤眉弄眼,努力把白纸摆到对光的位置上,“而剧院常驻的仲夏夜之梦的大部分赞助都来自于它——这就意味着未来一段时间的演出将被叫停。”


“噢——”这是一声发自内心的同情。


“慕尼黑剧院为此做出的紧急调整就是将原演出场次更换成其他戏剧,加上给观众一定比例的补偿费。”


罗伊斯渐渐疑惑起来,左边的眉毛翘起来,又塌下去。他心烦意乱地扫视这份天书一般的违约协议,最后还是将它放在自己腿上,“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耐心,马尔科。”莱万拿起两人中间的水杯,在绿灯亮起的最后时刻往自己嘴里咕噜灌了一大口热水,“这就意味着麦克白的演出增加了很多场次,而我不得不在原本应该出现在多特蒙德剧院的舞台上的时候回去救火。”


车又拐过了一个街区。


“也就是说,我没法在慕尼黑的同时还在多特蒙德,而未来两个月,我作为哈姆雷特主演的门票已经售罄了。即使不考虑赔偿的问题——在我已经确定会违约缺席多场演出的情况下,我们还必须得找到另一个优秀的演员来担此重任。”


“这就是你大晚上找我的原因?”


“是你在白天不愿意见我,马尔科。”


罗伊斯成套的反驳卡在喉咙里,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只要你签字同意在我缺席的那段时间上台演出,这件事就完成一大半了。”


身边穿来一声不可置信的嗤笑,“可你还是得支付这高额违约金!”


两人面面相觑,又迅速把头扭了回去。在对视的那一秒里,罗伊斯注意到了他眼里天真地涌起的无所谓的表情。过去太久,他都差点忘了这人为了表演可以放弃很多东西的个性,就这点来说,他和自己倒有些相似。豪车和名牌西装常常将他的诚心埋在闪光灯底下,以至于外人不去窥探这位大明星是否具有卓越的态度和能力,只因为财富和成就便将他封王。


也对,跟自己比起来,这些违约金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罗伊斯揉了揉眼睛,不作声地微笑起来。他看向窗外,脑中构思了无数不成句的字词,却突然被熟悉的街景勾走了思绪。


他脱口而出,“这不是去盖尔森基兴的路。”


“对。”莱万顿了一下,没能忍住笑意,声音柔和下来。他看向副驾上因颠簸而抖动的一头金发,轻声说:“这是你家。”


他以为他会早点意识到的。


“你哪儿来的我家地址?”罗伊斯的声音明显高了八度。


“我问过马茨了,他是个好人。”莱万回过头去瞄了眼罗伊斯似乎在骂些什么的嘴,又转回去,盯着前方的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不知道你搬家了。”


罗伊斯捏紧拳头,在空中挥了一下。


“我说,”他屏住呼吸,又吐出长长的一口气,“如果你只是想让我帮这个忙,用不着做这些。”


莱万鼻腔的气流里卡住了些什么,他想说他并不觉得做这些是麻烦。但无数想法和字词到了嘴边,只剩下一句:“那你会签字吗?”


他们拐过了最后一个弯道。


“当然,当然,莱维。”罗伊斯的视线里出现了他一片漆黑的房子,而自己正以50km/h的速度向那里靠近。通常,他此时还在地铁上,将挤过无数个疲惫不堪的人之后步再行经过这条街,花上半小时的时间才能回到自己舒服的小窝里。而今天,距离他上车仅仅过去了十分钟。罗伊斯揉了揉发紧的眉心,自暴自弃地说下去:“我总是不会拒绝你。”




8.


慕尼黑一行人抵达多特蒙德的时候,正好是中午十二点。穆勒拖着一个小小的棕色行李箱,立起来也不到他的胯高。


他身后跟着慕尼黑剧院的两位新当家演员,据说在这位传奇退隐江湖之后就要挑起大梁——而传奇本人到底是继续造福戏剧行业还是回到自己的大农场,也许他自己也说不准。三人后面的则是本次哈姆雷特巡演的演出经纪人诺伊尔,背着一个圆鼓鼓的黑色背包,鸭舌帽下面是一张不久前才刮完胡须后光滑的脸。他看上去像是只睡了三个小时的觉,略显疲态的脸下边依然有一个得体的微笑。


紧接着是长达几分钟的握手会。虽然两家剧院算不上水火不容,但这些年来也有过不少次有意无意在暗中与对方较劲的同时商演,以至于即使是面对即将到来的合作,两队人马也止不住在握住对方掌心的时候多使使劲,将节奏拉到自己这边来。


这些显而易见的小心思已经被罗伊斯不止一次骂过幼稚了——但他的话在私底下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威慑力。


被哈兰德抓着手握了好一会儿后,穆勒张大了嘴对着身后的朋友们大喊一句:“哪天可一定要让这个年轻人跟莱维掰个手腕!”


在早就分不清乱糟糟的声音来自哪个方向的时候,罗伊斯在人堆里看到了夹在慕尼黑的演员队伍里的莱万。他正低着头跟身边的基米希说些什么,用手在空中比划出一个大圆,看上去像是在研究重要的物理理论。


好像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当然,他理应如此。昨晚,正式自己趴在这家伙的车前盖上,用一支即将断墨的钢笔在他的违约协议书上签下了他歪歪扭扭的姓名——在那一刻罗伊斯就已经开始后悔了,他甚至没有完整看过一遍文件的内容——该死的肢体记忆和下意识的信任。而他注意到莱万正站在自己斜后方,靠在路灯杆上,眼睛不知道在看自己还是看空空如也的街道。


此刻,他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混迹在同事们的笑声和交叠在一起的胳膊之间,戴着墨镜,好像随时接到需要从他卡里转走几百万的电话后也能耸耸肩干完这套流程似的。


罗伊斯有些不痛快地将双臂叠在胸前。


“好久不见,马尔科。”穆勒穿过贝林厄姆和雷纳,被布兰特抓住合了影,又被施洛特贝克的肩膀狠狠撞了一下,找到人群背后的罗伊斯时已经有两根粽发逃离了发胶,摇摇晃晃地飘在头顶上。


两人拥抱了一下,接着罗伊斯就被他搂着胳膊带到角落里去。


年轻人们正推推搡搡,帮远道而来的演员们安放行李。穿梭在人群中间的贝林厄姆的右肩被狠狠挤了一下,怀里的一袋衣服差点被撞翻。脏字卡在嘴边,他皱着眉回过头去,身后却是正在向他招手示意抱歉的莱万多夫斯基。贝林深吸一口气,把剩下的半句骂声憋了回去,硬生生换成一个略显尴尬的微笑。


“他昨晚在后台外边等人是真的吗?”目睹刚才的一幕后,布兰特停下贴海报的动作,低下头去撕一块粘得要命的胶布。贝林厄姆把箱子放在地上,扶着他的凳子,接过哈兰德递来的剪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大个子周围一个又一个献出热情拥抱的人。


“反正我是看到了。”他仰起脖子,示意布兰特弯下腰。然而这样的动作除了让他们看起来更显眼之外没有任何用处,“还带着一束花。”


“吼!”周围传来几声此起彼伏的惊呼。


“所以莱万多夫斯基其实不是单身?”


“也可能是在追求某人呢。”


“那人还正好在我们后台?”


几个脑袋逐渐凑到一块儿。他们从莱万昨晚手里拿的到底是不是玫瑰,到他的穿着打扮,再到当晚电影院的排片,几乎把所有狗血的可能性都怀疑了个遍。直到胡梅尔斯端着穆勒送来的一盒巴伐利亚小白肠从旁边经过,嘴里还嘎吱嘎吱嚼着一块时,这些家伙才渐渐停下来,继续手忙脚乱地办手上的事。


“尤利安。”他朝凳子上的金发男孩挥挥手,示意他过来。后者眨了眨眼,从半米高的板凳上跳下来,身边的贝林厄姆就识趣地去了另一边,跟哈兰德一起接人提行李。胡梅尔斯将布兰特一把搂住,凑在他耳边说:“你明晚要去约会对吧。”


一股白肠和啤酒味儿。


“啊,算是吧。”他有点难为情地点点头,刚长到下巴长度的金发正好能挡住半张开始变红的脸,“他还没……”


“那我跟你换个班。”胡梅尔斯回头看了看角落里被穆勒拉着被迫代领参观的罗伊斯,又迅速转回来,“今晚帮我完成跟马尔科练对白这个美妙的任务,明天下午你最讨厌的动作训练就由我顶着。”他顶了顶布兰特的手肘,“怎么样,够划算吧?”


“没问题,”布兰特摸了摸鼻子,又用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我能问问为什么吗——突然做这种……好事。”


“在马尔科忘记这件事之前,我还是不要出现在他面前的好。”


“你对他干了什么事吗?”


“非常恶劣。”胡梅尔斯再次回头瞄了一眼逐渐消失在视线范围内的罗伊斯,眼珠子转了几圈也没能找到莱万的身影。他压低声音,再从盒子里掏出一根小白肠,“非常恶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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