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森Melson

业余甜文爱好者——职业矿工

【豆腐丝】吊人(4)

summary:吊人是世界的反面,是静候的女祭司,是经历了半生起承的愚人,等待风起与转合。


前文:(3) 



9.


布兰特背着圆滚滚的背包走进那家棕色与白色相间的餐厅时,吧台上从上往下齐齐整整的三排蜡烛把他的脸烧得红了起来。


“我不建议你下周就走。”他耸起肩,耳朵下面夹着摇摇欲坠的手机。布兰特朝吧台报了名字,手指在索尼相机的按钮上来回游弋,里面是自己提前下班前给哈姆雷特剧组首次见面后的合影。由于几个头发总是被吹到眼睛前的家伙,他不得不拍了十余张照片,而自己也在架好相机后来回跑了十来次,“至少等看完我们的首演吧,抢不到票的话我想办法给你留一张。”


相机里调到下一张照片,又是一张废片——他自己跑得慢了一步,画幅的右侧成了一个巨大的金发幻影。


“凯!”布兰特删除了刚刚那张照片,左手扶了扶快要从肩和耳朵之间掉下去的手机,“我不是故意迟到的,今天下午泰尔齐奇突然窜出来说聚餐的时候我半只脚都踏出大门了!”


他爬上一条长长的楼梯,差点被追着气球往下跳的女孩踩到脚。“慕尼黑那些人太能说了——跟所有人说完我实在有事去不了之后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嘿!我为了你翘掉了跟同事们重要的聚餐,所以留下来吧!晚几天回伦敦不会影响什么的——我相信你不会选那种刁难人的导师。”


走到他预定的包间时,布兰特已经删了五张废片,电话里的声音也因为隔壁过大的歌声沉了下去,电流掩盖住了大半的字句,他艰难地撑住手机,一字一句地大喊道:“我听不清——凯,我已经到门口了,快来开门,鬼知道我们多久没见……”


像是一列火车疾驰而过,从他面前窜过去的身影留下的逆风吹乱了布兰特本就不再精致的头发。他猛地停下脚步,呼吸一滞。


在同一时间,如期而至的是准时为他打开的包间大门,门后面一个正等待着他的拥抱,和一张笑开花的脸。而布兰特停下脚步的原因,则是突然窜到自己面前,手里端着半杯快要洒出来的啤酒,大笑着指向隔壁包间里朝他飞过来的塑料杯的家伙。在他大脑空白的一瞬间,塑料杯正精准地弹到他的相机上,翻了好几圈滚到地上去。


“抱歉!”熟悉的美式口音从变尖的嗓子里喷出来的时候,两双瞪大的眼睛正好相对,在对视的两秒里,两人的五官逐渐失去礼貌的克制,在惊讶中扭成了一团诡异的神情。


“雷纳?”


“尤利安?”


哈弗茨从包间里跑出来,接过布兰特手里沉甸甸的相机。三人大眼瞪小眼,最后在年轻的黑发男人的一声“嗨”中结束了没有意义的震惊。


“你不是生病了吗?”


“我要是跟他们说我有个必须去的约会,可能现在还在被审问他的生平事迹呢。”他把包放下来,捡起地上的塑料杯,往背口看了看。幸好是个空杯子,不会弄坏价格不菲的相机,“你怎么也逃了?”


雷纳接过杯子,苦笑着挠挠头,“不是我想逃。”他指了指隔壁包间里大张的门,轻快的游戏音效从几人的耳朵中间穿过,“罗伊斯不让我们去喝酒。”


“你们?”


“我和贝林。嘿,我们都到饮酒的合法年龄了,他只是记错了,或者压根没记。”雷纳往隔壁包间里探了探头,示意正盯着屏幕的两人外面有个熟人。不过大屏里金发的骑士正蓄满力往前突击,戴着盔甲的战士高高跃起,俯冲到前者刚刚略过的草地上,两人又一次打成平局。最后一回合结束,罗伊斯总比分落后——他摊开手,抗议对方用了他没见过的招数,这算不上一次公平公正的比赛。贝林笑着往嘴里灌了半杯可乐,试图用音量大小获得真理的主动权。


“朋友们!”雷纳拔高音量,好不容易吸引到了因为试图作弊将自己罚出场的两人的注意,“尤利安也在。”


两人转过身子看向门口,愣了愣,突然大笑起来。


“他们喝了不少吧。”


“一开始贝林喝的是可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自己也搞不清了。显然,我是酒量不错的那个。”雷纳摊开手,邀请他进来吃点东西。


布兰特和哈弗茨站在门口,轻轻摇了摇头——他们已经异地一年没见面了,当下有更紧急的事情要做。要是自己的同事一不小心喝晕在了餐厅里,布兰特会好心替他们叫救护车的。


“罗伊斯不是不让你们喝酒吗?”


“他只是找个理由让自己也逃离那里而已!监督我们回家这种理由,得亏其他人都知道他的个性,没当众拆穿罢了。”


“嘿!”罗伊斯举起双臂,似乎在控诉对他急中生智行为的无理贬低。可很快,他又合上眼睛,仰起头静止在了小沙发上。


“他就这么不想见那些人?”布兰特压低声音,这件事对他的吸引力已经比想象中的更大了,以至于哈弗茨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肩,小声说饭都要凉了的时候,他只是扭过头用手指在嘴唇上做出“嘘”的样子,又兴致勃勃地看着这幅荒唐的景象。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用相机拍下这难得的场面。


“不见得。”


清醒的几人交换眼神,纷纷露出一副“必有隐情”的表情。布兰特犹豫了一下,从哈弗茨手里拿过相机,冒着被罗伊斯和贝林厄姆追杀的风险记录下了两人醉醺醺的丑态。





10.


多特蒙德的演员们常去的那家餐厅一楼是家烤肉店,从厕所右边的第一个转角的的小门进去后,按下左侧墙上跟耳朵一样高的按钮,面前就会亮起一排银色的吊灯。吊灯最中间是个巨大的覆盖着银片的迪斯科舞球,在灯光闪烁之间旋转,将狭窄的通道覆上一层流动的鳞片。


这是两年前某个喝醉了找不到厕所的家伙误打误撞找到的地方。神志不清的时候,这样的画面会让人产生放肆躺倒在地上也不会被捡走的错觉,于是他强忍着吐出来的冲动,在昏暗迷离的光圈中走向走廊深处的木制楼梯——扶着生锈的铁栏杆往上,是一处隐蔽但五脏俱全的小酒吧,门口放着两台生出苔藓的木质鞋柜,上面有两盆花,一盆是粉色,一盆是橙色,都只有两公分高。


一开始,他们以为那是个见不得人的地方——毒品交易、地下赌场,甚至人体器官买卖……但出于好奇和昏沉的大脑的一时冲动,当喝得面红耳赤的一群人坐在那里,并且靠桌子上的扑克牌顺利玩到凌晨两点之后,这个神秘地点才渐渐消磨掉了他们的猎奇心理。


据烤肉店老板所说,那里只不过是自己的侄子为了逃租金,把原本的酒吧压缩成迷你的小酒馆,安置在烤肉店隐蔽的二楼。酒馆的老板倒是看得开,要是有人来访,就好好营业,要是没人注意到他的“迪斯科舞厅”,就当做自己的消遣地,搬一把吉他,喝一口小酒。兴致高时,便把吉他背到一楼的烤肉店,从前台的抽屉里翻出话筒,不顾客人们的笑声和议论高歌一曲。


久而久之,那里就成了多特蒙德剧院的团建专属地,没人不喜欢不会被媒体和疯狂的粉丝窥探到的隐私环境,更何况那里有他们需要的全部:啤酒、扑克牌、大转盘。


这几种东西组合在一起对于当局者而言可并不那么讨喜。


莱万又拒绝了大转盘上指向他的指针和自己从牌堆里抽出的那张红黑色的牌。白色的那一面上,写着他绝不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未来同事面前干的蠢事,趴在所有人面前俯卧撑或者唱一首八十年代老歌的和声之类的。他下意识地摇头,并不是碍于面子,只是他本来就不习惯玩这种游戏。


不知道是谁踩到了被拖把侵袭后湿漉漉的地板,跟他惨烈的叫声一起滑了整整半米,直到抓到玻璃桌角,卡座上的一圈人总算笑了起来,不再一味朝着莱万的杯子里灌酒了——实际上,他们看得出,他不适合再喝下去了。


“我以为他酒量很好。”胡梅尔斯挤在穆勒身边,用手肘顶了顶对方。后者把酒杯举到面前,在嘴边搁了一下,又摆低一点,歪过头笑了笑。


“他以前很能喝吗?”穆勒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问。


新一轮的转盘指向了慕尼黑的新人,棕色皮肤的男孩再身边人的推搡之下抿着嘴站起身来去抽牌,而此时莱万已经一只手撑着脸,机械地微笑着,眼神像是和其他人一样,跟随着年轻人的手。


胡梅尔斯思考了一会儿,耸耸肩,“说实话,我不记得了。”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路过彼此时的寒暄可不包括在内,“我印象里……老天,莱万和酒这两个东西都没法在我脑子里形成联系。”


“看来确实是不喜欢喝酒。”穆勒挑起眉,一只手摆在嘴前,做出一副要捂住嘴的样子,“我还以为这家伙以前野得多呢。”


两人咯咯笑起来。


穆夏拉站起身,从桌子上抓起一粒骰子,在众人的吆喝下向前扔去,绕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精准掉落在吧台边缘上,经过两次反弹,清脆的响声之后,停在了那上面的唯一一个空酒杯前五公分的位置上。一阵哀嚎此起彼伏——要是再来一次,他也许真能把骰子扔进去。然而此时,莱万的脑袋跟玻璃桌之间撞出了咚的一声,第二枚骰子就这样被压在他左脸下边。


这是一次不太值得回忆的醉酒经历。


但很大程度上,这怪不了他。莱万从一开始就说了自己喝不了太多,他的行程安排和作息精确得可怕,即使是少量的偏差也可能带来大麻烦。在接下哈姆雷特之前,他就已经长期处于高压状态,掐着手指算也得有半年了。半年前,莱万结束了他上上个季度的休假,靠在飞机座椅上的时候,他跟身边的诺伊尔说,“我希望能用半年的时间演完一年的内容。”


当时身边人扯了扯帽子,手指依然搁在键盘上。过了两秒,他突然停了下来,回过头看向莱万,而莱万正看向窗外。


“你没在开玩笑,是吧?”


莱万耸耸肩,“理论上这是可行的。”


“理论上你也有可能会因为这种行程累倒在舞台上,从此再也站不起来。”


“我对自己的身体有数,曼努。”他顿了顿,“我只是,很想有一次完整的——长达半年的假期。”莱万没有说下去,但他差点就说出口了,在飞机掠过一片熟悉的海域之时,他正处于薄云之中。莱万想说,他似乎遇到了职业生涯的瓶颈。


这很正常,尤其是对于三十中旬的戏剧演员而言。当你再同一块地板上站了太久,念同一段台词太多遍,头顶的光一次又一次打向同一个地方,身体只有一半被照亮,台下的掌声分辨不出来方向——人有时候会迷茫,就是这样。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第二天,诺伊尔给他传来了一份崭新的行程单。


然而关于哈姆雷特的巡演这件事,则出现在他们任何人的意料之外。即使是经验最丰富的占星师,也会遇上没法检验风云涌动的阴雨天。巡演的通知扔到莱万的化妆桌前的时候,他今年的演出本来还剩几天就能结束了。


他那时只是揉了揉眉心,深吸一口气,看着镜子,便拿起手机,改掉了下个月的行程表。在第二次看向公告,多特蒙德的名字如钉子一般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莱万愣了好一会儿,手指停留在距离屏幕几厘米的地方不知所措。


接着他就到这儿来了。


这两周时间,莱万按照文件上的要求,大清早从南跑到北,又在半夜半睁着眼睛乘飞机从北睡到南。每次抵达多特蒙德剧院之前,他都记好了自己的每句台词,参与了团队的每一次线上交流,即使他自己已经不下三次因为过度疲劳,在被点到名字的时候过了三秒才抬起头来,装作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将一旁的台本拿在手中,一字一句分析每个重要节点的走位和动作。


没人提起,他也强迫自己去忘记休假的事。





11.


聚餐后的那天,对于排练室里立体环绕着一股酒气这件事,不下三个人抱怨的话语到了嘴边,又抿着嘴吞下去。


莱万有一半的时间没法联排,除了前两次有人没能及时反应过来跳过他那一段的背景音乐之外,再也没人提起过,大家都顺理成章地适应了这件事。而每当房间里没有他的身影的时候,罗伊斯就会站起来,默默接过代表主角的手环,清清嗓子,一人分饰两角跟其他演员对戏。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但这样的模式也有着致命的缺陷。


当大幕最后一次拉开,宫廷的宴席和酒杯碰撞之间,雷欧提斯和哈姆雷特将从笑声和双簧管上跳动的指尖中走出来,走到灯光之下,手持佩剑。然而,每当罗伊斯念完击剑前的最后一句台词,他皱着眉,抬眼望过去,对戏的却只有一片空气、空气后边的一面镜子和激情昂扬的画外音,唯独没有那个本应该沉着眼睛向他举起剑的哈姆雷特。由于他之前脑袋犯了浑签下的合同,罗伊斯要做好在不同场次扮演两个角色的准备,这也就导致了他不得不从两个位置走出来,两次举起剑,剑尖在空气中划出锋利的一声,接着,毫无悬念地,又一次指向一片死寂的空气。


这很伤人,即使他知道对方并非有意。


“莱万什么时候回来?”排练结束后,罗伊斯帮胡梅尔斯摘下外套后面那袋未被戳爆的血包,语气平静地问,“他应该知道没几天就要演出了。”


贝林和哈兰德背着包从一旁经过,听到那个名字后压低了自己正到了嘴边的欢快的告别,做出“明天见”的口型,在收到胡梅尔斯的挑眉后,推开门匆匆走了出去,只留下他们二人收拾到最后。


“我不知道你还会着急演出的事儿呢。”


罗伊斯不说话,把他的衣角狠狠往下扯了些,勾得前面的人脖子一紧。


“就差最后一幕了,理论上是来得及的。”胡梅尔斯藏不住笑意,一只手将衣领勾回去,回头时罗伊斯已经走到座位旁边低着头收拾背包了。


罗伊斯还是不说话,掏出手机看了两眼,又放回包里,开始换鞋。


“你是在气我告诉他你家地址的事吗?”胡梅尔斯盯着对方相比昨天明显乱了些的头发,突然开口。


“什么?”罗伊斯抬起头,撇了撇嘴,“没有。”


“你知道在你躲了他这么多次之后说这种话没什么说服力吧。”他看上去不像在表达歉意。


“我没躲他。”


“你甚至没来聚餐。”


“我说了要送雷纳和贝林回家——”


“然后就跟他们在另一家店醉了个通宵?”


罗伊斯愣了愣,疑惑地停下手上的动作,眨了眨眼睛,随即张开嘴,仰起身子,龇牙咧嘴地望向天花板,好像这样就不会被胡梅尔斯发现似的。


“谁告诉你的?”他的声音很轻,甚至没有生气。罗伊斯自暴自弃似的拍了拍额头,弯下身子去换另一只鞋。


“你又没看群聊吧。”


罗伊斯深吸一口气——好样的,现在他本就蹩脚的借口变成了一张丢人现眼的醉倒在饭桌上的脑袋,而他这几天精神抖擞的前辈形象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滑稽的阴影。


“哦,布兰特那小子……”他闭上眼睛,过了几秒又视死如归地睁开,换好鞋站起身的瞬间,误打误撞地对上了胡梅尔斯的眼睛,两人笑了起来。


他们背上包,推开门出去。


“莱万后天回来。本来是明天晚上,不过他决定花几个小时补补觉,后天中午会准时赶到的。”


“这也是他在群里说的?”


“这是他昨天上车赶飞机之前在我们面前说的——哦,对,你当时在厕所,虽然你没有躲他。”


“马茨——”罗伊斯感觉自己的脸被阳光挠得痒。


“抱歉,马尔科,但你实在太明显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站在街头,挥挥手,打到了路边的一辆出租车。罗伊斯赶紧把自己塞进后座,没有往里面挪的意思,对方只好拉开副座的车门,看着后视镜里坐在后座上的人用手捂住脸,试图用手背降温的样子,缓缓坐了上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罗伊斯把车窗摇了下来。


“已经很久了。”他突然开口,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胡梅尔斯听。但事实是只有他自己能听见没说出口的那部分,“我只是不记得要怎么做了。”


他也不知道要怎么接受那个拿着花在后台外边等了几个小时,将自己送到家门口,靠在电线杆上目送自己上楼的人还记得八年前的蠢故事,并且在脑中将那些故事一遍又一遍地闪现的事实。他不知道对方喉咙里是否酝酿着一团无名的、红酒般甘醇的火,在自己签完字,把文件递过去,两人的眼睛险些对上之后,又强行用眼睛里流转的水雾将其浇灭。他无法去窥探过于对方过于隐秘,或者根本不存在的心思,更无法窥探自己的。


罗伊斯靠在车窗上,小声说:“大概是因为我知道,我还会再爱上他的。”


但失落太刻骨铭心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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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度好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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