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森Melson

业余甜文爱好者——职业矿工

【豆腐丝】吊人(2)

summary:吊人是世界的反面,是静候的女祭司,是经历了半生起承的愚人,等待风起与转合。


前文:(1) 




5.


“去死,去睡就结束了,如果睡眠能结束我们心灵的创伤和肉体所承受的千百种痛苦,那真是生存求之不得的天大的好事。”罗伊斯攥着手里被蹂躏得体积缩水一大半的剧本,站在镜子前突然顿住了几秒。他深呼吸,迫使自己看着镜子里的眼睛,那里面已经因为缺乏睡眠布上了隐约可见的血丝,“去死,去睡,去睡,也许会做梦!”


对,也许会做梦,就算在梦里他也得不到休息。


已经是午夜两点了,罗伊斯顾不得会不会打扰到邻居,站在浴室里的镜子前声情并茂地朗诵将在半个月将迎来首演的新版哈姆雷特。这并不是他的本意,从回到家的那一刻他就想把那张黑色名片扔在鞋柜上,赶紧洗把脸把自己扔在床上睡个三天两夜——可良心和苍天可鉴,他没法心安理得地缺席本就人手紧缺的多特蒙德剧院,因为些自己也搞不清楚的理由就不去工作——他爱死了这份工作,当然,有的时候会遇到些麻烦。并且天杀的,他失眠了。


罗伊斯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最后一个知道莱万要作为主演来这里演出的人。缩在沙发里刷了两个小时聊天记录后,他懊恼地捂住脸。


不爱看社交媒体大多数时候只会带来心灵上的解脱,可把同事之间的聊天群免打扰可就不是什么好决定……你可能会错过某某陷入恋爱的八卦,可能不知道导演家的第二课树又被种死了,某个实习生的工牌掉进了厕所坑里,或者,有时候,你还会错过在官网上找不到的小道消息。


莱万多夫斯基的突然到来就是其中之一。


“慕尼黑剧院新鲜出炉:新版哈姆雷特全国巡演,众多主演参与,金卡会员八折……”罗伊斯关掉了电视屏幕,屏住气往演员群里输入属于他这周的第一条消息:下次有什么小道消息可以单独跟我说。


他长叹一口气,又将每个字删掉了。


按照群里的最新消息,莱万今天看完午场演出后就提着行李箱去往剧院两个街区外的那家烤肉店——那家他们常常用来团建聚餐的餐厅。这并不是说有人刻意跟踪他或是什么,只是一个刚下班的实习生正好住在那附近,而莱万站在门口的时候他正好下楼扔垃圾。


关于他的讨论到此为止了,似乎是群里的年轻人们意突然识到他们似乎应该关心一下另外一个人。


“你还好吗,前辈?@Marcinho”来自哈兰德。


这是五个小时前的最后一条消息。


凌晨两点,不管回复“我挺好的”或者“明天就能正常工作了”听上去都像是心口不一。罗伊斯选择把手机放到一边,尝试今晚的第三次入睡。


五分钟后,他再次拿起剧本,举到自己面前:谁愿意忍受人世的鞭挞和讥嘲、压迫者的凌辱、傲慢者的冷眼……罗伊斯直接闭上眼睛,也没能阻止自己的余光看到下一行——被轻蔑的爱情的惨痛、法律的迁延、官吏的横暴和费尽辛勤所换来的小人的鄙视……好样的,他现在更睡不着了。


所有跟莱万扯上关系的事情都会变得一团糟。以至于他第二天抱着满肚子火坐到多特蒙德剧院后台的椅子上之后,依然戴着墨镜,那天是阴天。罗伊斯只是试图遮住自己沉得可怕的眼袋,用一杯美式强行把自己拉到适合上台的状态来。


“早上好,罗伊斯先生。”雷纳在他桌子上放了一杯热水,“我以为你会多休息一段时间。”


后者抬起头朝着他笑了笑,眼珠仅仅是转动就足以干涸得刺痛,“药效很快,谢谢你。”罗伊斯抓起水杯,只浅浅抿了一口。他是专业的,至少目前为止还不会被昨天的事情弄得糊涂到咕噜噜往自己嘴里灌水以至于在念到最动人的台词时膀胱发紧。


“没什么大碍就好,我听他们的描述还以为你至少得在家里躺个两三天呢。”


罗伊斯有时候很欣赏美国人的直白。


“他们怎么描述我的?”


年轻人顿了顿,眯着眼朝刚进门的两个姑娘打招呼,又回过头来对着“伤愈归来“的前辈傻笑,“简单来说就是跟遇到鬼了似的。”


在某种程度上,十分准确。但罗伊斯还是对自己昨天克制的成熟形象产生了些许质疑——分明他还记得嘱咐贝林背第三幕的台词!虽然这家伙还是念错了关键的部分,但他已经仁至义尽了。罗伊斯在出门左转撞到鬼之前都出色地维持着冷静沉着的形象,除了他不知道的,自己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在哈兰德和布兰特注视下步伐稳健地离开他们的视线范围的那部分。




6.


大家都贴心地送上了他们的问候,有几个细心的家伙甚至买来了急性肠胃炎的止痛药。这并不代表多特蒙德剧院的演员之间只剩上下级经济来往的关系,他们只不过是看在罗伊斯的多次喉管受伤的份上,对这个易碎的前辈产生了比对其他人多一点点的关心。


看到罗伊斯桌子上的一堆保健产品后,布兰特偷偷将自己准备的康复礼物——一块小小的,并不适合病人食用的蛋糕收到身后。


“老天,”罗伊斯的嘴又笑出了一个歪歪的勾,“你们一定要这么贿赂我吗!”


“主要是你昨天看上去好像再等一秒就要吐在化妆桌上了。”哈兰德捏了捏他的肩,“不过幸好你不在,否则莱万多夫斯基的失望又要像雨点一样多打湿一个可怜人。”


“他不满意?”


“非常。”贝林凑到罗伊斯耳边,整个身子都弯了下来,“他的脸上写满了心不在焉,有好几次都用拳头挡住了自己就要打出来的哈欠。不过在媒体面前,这家伙还是会说些套话点头夸赞的。”


罗伊斯的嘴角有点僵硬地扯了扯,对讲机里传来主控台的胡梅尔斯略带困倦的声音。


“快点滚回自己位置上化妆。我知道你们都聚在一块儿聊天聊地聊马尔科的病假和真情,两个小时不聊这些东西不会损失什么的。现在,立刻,拿上你们的剧本,滚回自己的——”


“马茨,”对讲机里切换了另一个频道,来自嘈杂的后台,但能明显辨别出是难以控制局面的科贝尔善意的声音,“罗伊斯来上班了,就在化妆间。”


“哦,”对讲机里的电流声顿了顿,化妆间里有几个年轻人幸灾乐祸地捂住嘴,“哦,好,恭喜你,马尔科,这么快就……我这就过来。”


罗伊斯摊开手,示意爱看热闹的家伙们都回到自己座位上去,接着站起身准备去茶水间拿点小零食,他已经连续十几个醒着的小时没吃东西了。


穿过陆陆续续来到后台的工作人员,正好从主控台推门而出的胡梅尔斯自然地走到他身边齐头并进。


“早上好。”


“早上好。”罗伊斯斜着眼睛瞟了眼胡梅尔斯手里满是黑笔修改痕迹的台本,又迅速把眼神收了回去,“特意在我经过的时候出来,不会只是想打声招呼吧。”


“别自作多情。”胡梅尔斯从厚厚的一叠纸里掏出用黄色夹子夹住的几页台词,递给身边的人,“人生就是会有很多个会让人胡思乱想的巧合,同时出现在一个地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罗伊斯接过台本,里面关于他的台词和动作都用红笔标出了。他只是草草瞄了一眼,将这叠纸夹在左臂和身体中间。罗伊斯显然没认真听他十个字以上的话,专心思考行走路线和倾听别人满是隐喻意味的长篇大论两件事绝不可能同时进行。他轻轻哼了一声,作为自己并没有耳聋的证明。


“你病好了?”


“我没病。”两人同时转弯,侧身让端着一盘水果的女演员出门,随后挤进了高峰期的茶水间,“别告诉其他人。我不建议你问下去,但如果你一定要深究的话,就当我昨天应激了吧。”


“我可没准备问到头来着——”胡梅尔斯将手举到耳朵两侧,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罗伊斯刚摘下的墨镜后边过于明显的眼袋。他摸了摸鼻子,嘴张开又闭上两个回合,最后还是压低声音开口,“是因为他吗?”


“我说什么来着——”


“好,好,我知道你不会说的。”两人从两堆盘子里抽出自己喜欢的颜色,用夹子在空中无意义地咔嚓夹了两下,“你知道他住在哪儿吗?”


罗伊斯的眉毛飞得老高,五官被迫摆出一副怪异得像是在瞪人的模样。他的喉结滚动,却用表情直白地大喊出: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鉴于人来人往的茶水间最丰盛的东西除了食物就是八卦,他还是将这句明显带有恼羞成怒意味的喊话憋了回去。


他往蛋糕冰柜里夹出一块提拉米苏,放在托盘左上角。


胡梅尔斯装作没看见他扭曲的表情,眼睛直愣愣地锁定着被他们前一个人选走的最后一块巧克力。他胸口深深起伏,无声地叹息,“莱万住在圣彼得教堂大街第二个转角往里五十米的酒店——”


“马茨!”罗伊斯用手肘使劲戳了戳他的胸口,试图用物理方法让这家伙把声音压下来,“我不关心他住在哪里。”


“我知道,只不过那家伙酒店对面就是你以前的公寓。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这件事。”


罗伊斯大拇指和中指之间的夹子抖了抖,一颗小番茄从托盘右下角滚到左上角,跟摇摇欲坠的提拉米苏蛋糕粘在一起。


“这没什么。”他继续挪着步子往前走,停在牛肉汉堡和双层鸡肉汉堡之间,被身后经过的人挤到蔬菜沙拉的位置上。罗伊斯不满地撇起嘴,往汉堡区望了望,“那是他对多特蒙德为数不多熟悉的地方。”


胡梅尔斯耸耸肩,往他盘子里放了最大的一块牛肉汉堡。


“我想说,你要是忍受不了跟他一起工作的话,我可以想办法……”


话音未落,胡梅尔斯就差点撞到突然停下脚步的罗伊斯身上。他扭过头,又屏住呼吸转了回来。在罗伊斯反应过来之前先转身离开了能被金发同事抓回来的区域。


罗伊斯抓着夹子的手在空中不知所措。他真真切切地向自己的老朋友逃走的方向瞪了两眼,随后深呼吸,把抓夹扔在不断冒出干冰的两块菠萝中间的冰块上。其中一块差点被他夹进自己的盘子里,而另一只抓夹的阻力的罪魁祸首正站在他的身侧,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早上好,马尔科。”莱万将那块菠萝夹进自己空空的盘子里。


罗伊斯今天已经听够了“早上好”和“你的身体怎么样了”之类的寒暄。一开始它们是温暖的,但太多的问候只会让人疲倦。大多数情况下,这些话给人的直观感受取决于将它吐出来的那张嘴的主人是谁,对罗伊斯而言,这个人的问候是最没有必要的。


于是他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嗯”了一下,再次拾起夹子,夹了两下空气,示意莱万是时候让路了。


他的态度足够强硬,以至于黑发男人不情愿地往自己右侧稍稍挪了一点。


“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吃冷冻食品了。”


“人饿了可管不着这么多。”


“你得对自己的身体负责,马尔科。”


“谢谢。”


莱万在等他说下去,可他没有。黑发男人沉默地看着罗伊斯从咖啡和果汁之间端起一杯可乐,放在了自己的托盘上。转瞬即逝之间,罗伊斯从他身侧挤了出去,而他也随便拿了杯咖啡跟上前面那个急匆匆的步伐。


“你今晚有空吗?”


“晚场的奥赛罗。”罗伊斯深吸一口气,在弯道处加速,也没能甩掉紧跟在他身后的莱万,“我建议你在问问题之前先去剧院门口看看预告牌,或者拿起你的手机查一查咨询——”


“我的意思是演出之后,马尔科,我可能需要人带路去逛逛盖尔森基兴。我接下来的几个月会在那里演麦克白。”


“哈!”


莱万多夫斯基再怎么神志不清也不可能忘记多特蒙德剧院和沙尔克剧院之间紧张到极点的竞争关系,而他正真诚地邀请前者的当家演员带领自己去参观后者的管辖范围内的广场和大街。


罗伊斯两天来第一次真挚地望向他,眼睛里满是疑惑,“不可能。”说罢,他加快步子。按照计划,现在他已经坐在窗边懒洋洋地吃午饭,顺便品读胡梅尔斯精心改良的新剧本。可事实上,他已经被同一个人连续两天搅乱了良好的演出状态,出奇地心烦意乱。


“我买了晚场的门票,结束之后我们可以去那家烤肉店,它过了这么久还好好地开着。”莱万似乎完全没有听到罗伊斯坚决的否定,“然后再坐观光大巴一路到盖尔森基兴,两小时后正好能赶上最后一班地铁。”


罗伊斯突然停下脚步,将托盘放在靠窗的座位上。在看到莱万也把一块托盘和托盘上的菠萝放在同一张桌上之后,忍无可忍地揉了揉自己的眉间。老天,如果这家伙那么不喜欢他们排演出的作品,又为什么偏要做出一副下定决心看光多特蒙德剧院这两天每一场戏的模样呢?


“你要在这儿呆多久?”


“哈姆雷特的演出持续一年,但我实际能呆在这儿的时间应该不到六个月。”他坐到罗伊斯对面,看着自己的餐盘有点不知所措,之后索性把手收回桌子底下,“我还要负责很多其他剧目,马尔科,这就是为什么我比其它人提前两天到,而我们的时间如此宝贵。”


“别故弄玄虚。”罗伊斯的脑袋里暂时还没有蹦出一个能将他赶走的合适理由,腮里鼓着一小团沾着芝士的牛肉,“你就一定要绑架我珍贵的下班时间吗?不清楚怎么用地图的话,可以找那群孩子教,他们准能帮你把一趟行程的时间精确定位到分钟。”


”马尔科,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罗伊斯低下头没有说话,祈祷他不要说出什么会让自己胡思乱想的东西出来。他试图往自己嘴角塞一颗小番茄,可刀叉却始终对不准滑溜溜的小果子,自己的嘴也像停摆了一样打不开,短暂地失去了主动咀嚼的能力。咸芝士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刺激得他几乎要起鸡皮疙瘩。莱万抿下一口咖啡,两手撑在桌面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弓起背,向罗伊斯靠近了一点,那双玻璃一样蓝的瞳孔不着痕迹地抖动一下,无情地追踪着对面那人飘忽的眼睛,在风刮到两人之间的那个瞬间,魔鬼低语一般地张开嘴。


他说:“我只是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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