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森Melson

业余甜文爱好者——职业矿工

【豆腐丝/Leweus】火柴先生(番外二)

又名:托尼克罗斯的自述

*小歪生日快乐!




1.


托尼克罗斯的一天,正如托尼克罗斯的每一天,正常、秩序、沉稳地运行着。他穿过稀稀落落的人流,在太阳升到地平线上不久便推开了咖啡店的大门,将门上的“已打烊”示意牌翻转过来,露出白色的“营业中”。


今天的第一位客人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一杯拿铁——顺利地,稳稳地,放到他靠窗的座位上。


托尼每天会见到各种各样的客人。攥着衣角,低着头进来准备碰碰运气的乞丐,躲开家长的监视踮起脚尖在菜单上划来划去的小孩,或者是戴着墨镜沉默寡言的神秘老太太。而步履匆匆,公文包里永远掏不出想要的东西的白领是最常见,也是最无聊的一类。


很不幸的是,莱万多夫斯基就属于最后一类。他一丝不苟的领带,设计过却没能每天打理的发型,鬓角的几缕白发和冒着几根没来得及剃掉的胡须的下巴,一个标准到好像每个细节都是由最精准的雕刻师细细打磨出来的上班族,被文书和数据表彻底耗光精力的工作狂。


自然,他并没有在托尼重复性的生活里留下什么好印象。


不过收下了这家伙的一张纸币,他也缝上嘴不说什么,就当是在上班路上与一辆飞驰的汽油车擦肩而过,不可避免地闻到了一些令人难受的尾气。


真正让他注意到这个人的那天,是马尔科和他一起走了进来,而他的同乡,这个抿着嘴满脸期待的男孩亲昵地靠在他身边,对这个看起来有些城府的男人毫无防范。


男孩抬起头,咧着嘴,“早上好,托尼。”


“早上好,马尔科。”


接着,他眼睁睁看着两人坐在一张桌子的两侧。波兰人的手臂撑在桌子上,前倾着身子跟波兰语依然蹩脚的马尔科说话。


老天,他看上去真不像什么好人。


托尼克罗斯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这并不代表他会忍得住不对不断出现在自己视线里的怪事有点不太正面的看法。他们总是坐在那个位置,靠窗,窗外是一棵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紫衫。那时候,托尼还不知道,那就是莱万的家。


这确实是件怪事。


托尼第一次见到马尔科的时候,男孩是由他舅舅领着进来的。那时他并没有对这个金发男孩给予过多关注,他没有理由这么做——那孩子就和其他的每一个青少年一样,瘦削、机灵,经常把那张嘴笑出一个歪歪的勾。


托尼第二次见到马尔科的时候(也许不是第二次,但他对于第一次之后,马尔科还有没有来过店里,完全没有印象了),他长高了一点,却更瘦了。那天刚好入秋,他一个人在门口徘徊了一阵,瞄了眼店名,又踮起脚往里面看。估计得有五分钟,他身边陆陆续续经过了几个人,男孩依然低着头看自己的鞋,或者摸摸鼻子假装要走开。


托尼知道,他并不是来点餐的,于是没有邀请他进来,也只是搓了搓手,没有赶他走。


缘分总是一件奇妙的事,偏偏是那天,一个老大不小的店员请假,约暗恋了很久的女孩看电影,托尼同意了,但同时戳穿了这家伙偷偷给她多塞了好几包糖的事实。好死不死,另一个实习生也因为胃痛申请换班——可是这样一个小店面哪有那么多员工供他挑的,每个人都找了些蹩脚的理由搪塞过去。托尼耸耸肩,觉得自己一个人在吧台顶一晚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确实经营得不错。直到马尔科还剩几分钟打烊的时候踹开门闯了进来。


“你好。”他抬起头,耳边是被暴力撞开的玻璃门吱呀作响的余音。


马尔科踩到横梁的时候把自己绊了一下,歪歪倒倒地出现在他面前,在托尼再一次开口之前,男孩就把食指放在嘴上,过了两秒又把手里的东西塞进背包,双手合十,做出一副恳求的模样。


“你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他能猜到这男孩肯定没碰上什么好事。


马尔科压低声音,粗喘着气,弯腰蹲在地上,头发翘起来好几根,也许是在长跑过程中彻底炸毛的,像极了一只被陌生人抱起来蹂躏的野猫。“请让我躲一躲,求您。”他抬起头看向托尼,“我无处可去了。”


好吧,好吧。这不符合托尼克罗斯的一贯作风,但是两三个提着狼牙棒的家伙从咖啡店后门跑过来的时候,他还是挥挥手把仍在发抖的马尔科揽进了吧台底下。


那几个大家伙跑到门口,停下脚步往里面望了望,几颗光头凑在一起说了几句话,其中两个时不时前倾自己由好几层肉叠着的脑袋,眯着眼往吧台上看——托尼正在擦他已经检查过三遍的柜台,他不用抬头也知道每个人的脑袋上都映照着路灯和对面广告牌上的绿光。几个光头走了进来,在地上踩出了几个不存在的泥坑。


“先生,”一个光头清了清嗓子,走到托尼面前。


他身下缩着身子的男孩下意识颤抖了一下。


“你有没有见过,”他用手在空中比了比,“大概这么高,金发,有些瘦的男孩。他应该拿着一把金烛台,上面有三个尖钉。”


托尼扯着嗓子笑了笑,把一个高脚杯倒扣在桌面上。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那几个大家伙哄走的了,似乎他们的兴趣很快就转移到了吧台上几瓶几乎是装饰性的非卖品陈酒上,这可是会触碰到克罗斯底线的事情。他记得自己损失了三杯价格中等的啤酒,以及那几个人骂骂咧咧离开时嘴里念叨的脏话。


脚步声渐远后,托尼弯下腰示意马尔科出来。他伸出手,男孩的皮肤格外的冰。


他并不了解马尔科的遭遇,那天这孩子裹着小毯子在自己的店里坐了十分钟,手里捧着一杯新鲜的热咖啡。托尼收拾好最后一个柜子后,那孩子依然失神地发抖,圆桌上放着一把金烛台。


托尼邀请过他来自己家里住,可男孩眼睛里闪了闪,又摇了摇头。他微笑着说,当了这把烛台,自己又能生龙活虎了——这只不过是他闯荡生涯里一个小小的意外。托尼抬起一边眉毛,笑了笑。拜托,除了马尔科还有谁会把做贼,甚至去偷街区恶霸家的烛台这件事当成侠风义胆。


他揉了揉男孩的头,没过多久马尔科就常常一个人出现在他店里了。


至于之后的故事,


托尼将一杯白开水放在莱万面前,上面还冒着似乎能将人皮肤烫成铁皮的热气。马尔科并没有注意到同乡脸上微妙的表情和他绷紧的手腕,正因为嘴里那颗汁水丰富的蓝莓竖起大拇指。


他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对这个住在这里若干年的波兰人毫无印象,也想不明白,为何马尔科对于住进这个萍水相逢的人家里并没有表现出激烈的抗拒,甚至很快适应了他不敢恭维的厨艺和对于一个精力旺盛的青少年而言过于恼人的“正常”作息。






2.


在一次偶然路过那个老旧的足球场时,托尼瞥见了坐在长椅上的莱万。别误会,他并不是有意去偷窥别人的,只不过这块荒凉地和几颗柳树之间赫然出现的一个人影很难不被注意到。


莱万坐在那里,好像从来没有挪过身子。风将他的头发吹得有点歪,大衣衣角被吹到了正在搬家的蚂蚁旁边,又吹了回去,只有这家伙脸上难以掩饰的愉悦屹立不动。


这不是他遇见的唯一一件怪事。


托尼被邀请过去看马尔科的球赛。但但凡店里多几个帮手,或者上班族能集体闹钟失灵睡过头,他也不至于每次都火急火燎地赶到咖啡店,在换班的空隙摸着额头告诉他自己去不了的坏消息。他们并没有认识太久,但对彼此而言的重量比想象中要大得多。


马尔科给他发过消息,所以托尼提前准备了一份有着芒果夹心的新口味蛋糕。不管这孩子比赛结果如何,他都会把这份小礼物包装好,放到他的桌上。不过令他心寒的是,直到男孩离开店里,他都没有发现自己多吃了一块蛋糕!马尔科只是坐在窗边,两条腿晃来晃去,手在空中挥舞,而对面的莱万把手撑在桌面上,摇着头去盯他的小臂,耸着肩低笑起来。


就算有人往马尔科的杯子里扔两颗药丸下去,估计他也不会发觉。


托尼摇了摇头,从右手边拿出两个杯子,接了一整杯果汁,递给新来的服务生。


“老板,”他低下头,凑近了一些,“还要送啊?”


“不送,找那个黑头发的结账。”


托尼克罗斯的心情很不好。


即使马尔科告诉他,自己加入了一家足球俱乐部的青训营。即使马尔科告诉他,自己得到了一份火柴厂的兼职——这简直不可理喻,托尼完全没想到这家伙能一边踢球,一边在莱万的公司打工——甚至耗费了他大半的休息时间,裹着毯子缩进办公室的沙发里,一只手放在文档的侧页,一只手跟着耷拉下去的眼皮一齐滑到绵软的沙发上。


这样的事情重复发生了几次,并不是说托尼并不希望马尔科结识到要好的朋友,只是相比之下,他更希望马尔科能独立生活下去——给予他人太多自己的爱并不是什么好事,理论上,这并不是一件平等的买卖,获得更多的那一方很大可能上并不会付出同等的关怀。尤其是对于马尔科而言,他不知道这孩子要如何面对可能再次到来的打击:大人都是不可信的!他接过莱万的钞票时画蛇添足地用力扯了一把。


托尼没想到的是,下一次两人出现在店里的时候,会是那样一副尴尬的场面(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他想,但不会这么快)。他努力克制住不在其他客人点单的时候分散注意力去看窗边的两个人,可理智和情绪可没那么容易达成一致,尤其是当他们三分钟就吃完了平时要花上半个小时细品的甜点,而马尔科全程低着头,几乎没说一句话——他脑中已经闪现了无数种可能,而真正的原因,他没有想到,也不敢去想象。


即使,不久之后,这件事就水落石出了。


二十个小时前,马尔科获得了一场精彩的胜利。


十八个小时前,两人出现在店里,不自在得像是被夺了魂魄。


十五小时前,克罗斯关上灯,咖啡店打了烊。


三个小时前,马尔科推开玻璃门走进来,只有他一个人。


半小时前,托尼招呼店员给自己守着吧台,跟在男孩身后,把他按在椅子上。


而现在,他把自己的水杯滑到马尔科面前,后者低着头,又看向窗外,又低下头。


“所以,”托尼努力克制住用手指叩桌子的冲动,毕竟他没有立场去说教这个孩子。可他一闭眼,一睁眼,被复杂的情绪冲昏了头,竟然扯着嘴角苦笑了起来,“前天,你在他的床上手淫。昨天,你们接吻了。今天,那家伙就不见了踪影。”


马尔科显然对他过于直白的表述有些不满,可他也不置可否。男孩的视线范围内只有一张白色餐桌,和水杯里荡漾着的自己苦涩得难看的脸。他点点头,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水,险些没能吞下去。


托尼觉得自己的接受能力比想象中还要强。嘿,看啊,他们至少还没闹出什么伦理惨剧!他为自己的想法无奈地嗤笑一声,进而转化成略带苦涩的微笑。


“托尼,我不会住在那里了。”


“那个混蛋——”他面色平静,嘴里似乎憋着一大串词汇,却迫于无法对着这个淋湿的孩子说出口,统统憋了回去,“你来我家吧,有间客房,打扫出来勉强能住。不过有两只狗,嫌吵的话可就得忍忍。”


他不知道马尔科后面听进去了多少,但一定比他想象的还要少。男孩起身去了趟厕所,回来的时候眼眶还红着。那天晚上,直到咖啡店打烊,马尔科都坐在店里的一个角落。他没有望向窗外,没有回头去找那棵紫衫,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有一次,飞机从他们头顶上飞过的时候,马尔科抬头,从窗外望了出去。可很快,金色的阳光就将男孩本就微肿的眼睛刺得压根睁不开。他低下头,头顶是云层之下的一条细长的尾迹,它们在风中融化,像是在宣判自己狼狈的落败。





3.


克罗斯完全不排斥马尔科住在自己家的感觉。


他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当然,曾经是个人人喊打的小偷,并且战无不胜——据他自己概括,那是一段无与伦比的江湖游侠式的生活,即使这很明显是对事实的歪曲。那几个月,马尔科有好几次差点饿死在街头。


不过现在,他看上去完全没有挨过半年饿的模样,身体日渐强壮起来。马尔科有时候会给自己做训练,百分之三十是他自己要求的,百分之七十是球队的任务。当问到主动加练的原因时,男孩笑眯眯地说,他就喜欢健身罢了——事实上,天生骨架小的孩子往往会得到队里发特殊照顾,他必须付出更多,才能走到跟其他人齐平的位置上。而他没说出口的是,莱万会强制他做一些训练,这些动作竟然在一次次的拒绝和退让中成了习惯。


看吧,人最可怕的,就是会习惯。


克罗斯一度以为马尔科适应得很好。可以说,从搬进他家客房的第二天开始,这孩子就再也没露出过前一天那样的表情。跟着自己去上班,享受久违的自由,去逛很多他曾经没有机会,也没有时间去逛的地方,他看上去很好。


直到,半夜被咖啡的利尿功能折磨醒的托尼歪歪倒倒地起了床,上完厕所后,隔壁房间透出来的暖光让他已经放在主卧木门上的手松了下去。


透过门缝,有一根火柴在小风中摇曳着燃烧。


托尼不知道,那天晚上,马尔科一直在等,等人将这团碳黑给打扫干净,等他无意识睡过去之后的某一刻睁开眼睛,就能听到隔壁房间跑步机的链条声,就能看见门口的紫衫又被风挂的吱哇乱叫。


火柴燃尽了,马尔科也艰难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醒来,他朝托尼笑着道了早安,从冰箱里掏出一盒饮料。


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马尔科在他喂狗的时候突然从房间里窜出来,他说他要喝酒。马尔科辞去了火柴厂的工作,不久后又收到了俱乐部的邀约……他回到足球场,没过两天就生病了。男孩的生活似乎平稳有序的进行着,可每当时间慢下来,当脑袋像干涸的海绵一样挤不出可以思考的事之后,他就像被按下了静止键,要么呆呆地看着墙壁,要么拉开易拉罐,逼着自己疯狂加练,直到汗液浸湿了球衣,他才一个人坐在足球场上,抱着水壶,融化在黄昏即将被吞噬的暖光里。


后来这孩子就回到火柴厂了。


托尼没有多问他关于莱万的事情,也没有问他原因——有些事情不需要被刨根问底。对旁人来说是如此,可对局中人而言,刨根问底却成了不敢做也做不到的事情。


马尔科从没主动提起过莱万。


从他离开的那个晚春,到半年后的金秋,马尔科在咖啡店过完了他的十七岁生日。


托尼用七根蜡烛在冰淇淋蛋糕上摆出“十七”的模样,给他带上纸质皇冠,嘴里哼着跑调的生日歌。“你许的什么愿望?”他在蜡烛熄灭后问。


男孩歪着嘴摇摇头,脸颊上因为笑意鼓出一点软肉。


“不能说出来。”


托尼拍了拍他的脑袋,后者躲过去,把压扁的发型重新捯饬了几下。


自从马尔科回到火柴厂工作之后,他就很少看到这男孩望着某个地方发呆,或者路过莱万家的时候刻意加速或停下来用脚扫开地上堆起来的一层层叶子了。马尔科邀请他去看了几次比赛,并不是一直那么顺利。他进了几个不错的球,每次赛后都会把托尼的录像投屏到电视机上,一遍又一遍看自己是如何甩掉夹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后卫,把皮球稳稳兜射入网的——即使这些视频里由于观众席过于嘈杂的声音,他根本听不见自己奔向角球杆时的欢呼。


一盒创口贴稳稳降落在他膝盖上。


“别侧躺着,你右腿上还有伤——嘿!”他眼睁睁看着马尔科的大半个身子躺在沙发上,前倾着伸手去够桌子上的零食。


马尔科悬在空中的手下意识举起来,做出无辜的投降模样。他笑着点点头,把创口贴撕下来,小心翼翼地覆上大腿被草地磨红的皮肤。


“你什么时候去招标会?”


“下周。”声音很轻,又带有不加掩饰的自豪。


托尼摇摇头,抖了抖狗粮袋,填满地上的两个碗。两条尾巴摇晃着钻到他腋下,拿出要将一大盆肉粒一扫而空的气势。在铁碗乒乒乓乓撞在一起的清脆声之间,他瞥了眼沙发上正在撕开零食包装的马尔科,张开嘴,又闭了回去。


半小时前,托尼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


他起初并没有在意这封没头没尾的,署名来自一家外国公司的信,差点就要将它批量收纳到回收站里。可偏偏是那多余的一眼,让他看到了马尔科的名字。托尼愣了愣,便看完了全文,随后脊背附上一层冷汗。


他有猜想过写信人的身份,但贸然通知马尔科这个消息可不是什么好主意,他脑海中浮过男孩抖抖身子,耸耸肩,用轻微颤抖的声音说:删掉吧。他可不想当这个恶人——至于这两人的关系为什么会给他留下这样的印象,恐怕没人讲得清楚,他们自己更是深陷迷雾之中。


从一开始,莱万往他的吧台上放第一张纸币的时候,托尼就觉得事情变得好笑了。这人裹着一条厚厚的围巾,大衣被细致地熨过,似乎每次都是一样的发型、手表的位置、进门的时间……甚至连他喝完一杯咖啡,将笔记本收进包里,推门而出的时间,都近乎一致。而那次,是他第一次表现出并不确定的手足无措。


他从没彻底弄懂过。


莱万对于马尔科的态度,在第二封信到来之后,渐渐变得明晰了。这次,他用了更为礼貌,但情绪上更猛烈的词汇,看上去并没有想要掩饰自己的身份的意思。托尼有思考过告诉马尔科这件事,但对方正因为招标会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嘿,说起来,他有问过到时候这家伙开会的地点在哪里吗?


“也许……要坐飞机。”男孩放下手里的饭碗,腮帮子还鼓着,伸手去抽一张纸。他没有说那里的名字,托尼知道,他只是忘记了那个地方的发音。托尼耸耸肩,不再问下去。


托尼咬紧牙关,说服自己已经努力无视过了,但接连而至的第三封、第四封……老实说,这有些过分了。到后来,这些信的内容逐渐失去了标准又礼貌的客套话,几乎像是某人在啤酒和磁带相伴的深夜哗啦啦写下的,失去主题和线条逻辑的齐奥朗式的胡言乱语。


他依然没有回信。


直到那人把署名改成了R.L.


好吧,莱万终于发现了关键所在——既然都犯蠢这么久了,隐藏自己身份的意义何在呢?


而当天,马尔科正站在镜子前试穿他明天将要换上的西装。


“你知道他也会去,对吧。”他深呼吸,还是开了口。


男孩的手指肉眼可见地顿了一下,接着有些刻意地抚平自己本就没有褶皱的新衣服,扯了扯因为过于翘的臀部而不断上滑的衣角。


他一开始想说:我不知道你在说谁。但这毕竟有点自欺欺人了,慕尼黑火柴厂的名字不断被提及,马尔科在公司也被迫听见许多次莱万的名字。事实上,他依然想装糊涂,不去看镜子里的自己,甚至装作没听到托尼的问话——这就显得更刻意了。


“慕尼黑火柴厂有很多职员,他只不过是其中一个。我要是老板,可不会把一个刚转来半年的家伙作为招标会的代表人送上飞机。”


现实是,托尼还是说出他憋了不少时间的事实,无奈地看着马尔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后来竟变得扭曲了,似乎一半的五官都被他莫名涌上来的一股气给冲得挤成一团。


最过分的是,当马尔科义正言辞地告诉他“我不会去他家。”之后,这男孩又趁他在厨房的时候偷偷把柜子里的那把钥匙翻了出来。






4.


“这完全没道理。”托尼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小凳子,让刚下飞机,提着行李箱的马尔科坐到自己身边。实习生刚蹭到了一个乱跑的小孩,艰难地稳住重心,端着盘子回到吧台,接过托尼刚调好的新口味拿铁,“他就这样走了?”


“什么?”


“他跟你表白了,然后就这样走了?老天,你们俩还真是绝配。”


“托尼!”马尔科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背,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小声点。”


“我不想听更细节的东西了,马尔科,如果你要收拾东西搬回去的话,我完全没有意见——不过这确实挺伤人的。”金发男孩坐在可旋转的椅子上,绕到他背后来抱住腰,头发在围裙上蹭了蹭。他看不见托尼脸上的笑容。


从招标会回来后,马尔科的心情好得有些出奇。


莱万这次离开似乎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大的冲击,托尼不知道这是因为他们聊了些东西,对对方做出了什么承诺,还是发生了更为直接而猛烈的事情。在看到当天晚上洗完澡,裹着浴巾走到客厅的马尔科的后背后,托尼抬起一边的眉毛,神情复杂地换掉了电视上正打得热火朝天的动物世界。


老天,那匹狼的爪子在猎物身上留下的抓痕跟马尔科背后的痕迹如出一辙,后者还哼着歌,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破绽百出的后背和窄腰。


托尼不再细想下去。


几天后,马尔科在电话里用上了三个排比句来论证自己略显荒唐的结论。而当中他可以确认的是,马尔科确实弄丢了一包零食,自己没有买那两张贵得要命的演唱会门票,也没有帮他清理掉窗台上的一撮碳灰。


“如果你用鬼魂来形容一个人,那通常意味着你并不想再见到他。”


“这只是个比方,托尼。”


“那他现原形的那天,你打算怎么办?”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咖啡店外面又下起了小雪。这是今年的初雪。


“我不知道。”马尔科把电话拿远了些,微弱的声音透过来,却并不像他口中的那么犹豫。克罗斯知道,他是有答案的,心口如一对这两个不省心的家伙来说似乎比登天还难,“我不知道。”他重复到。


于是他笑着挂断了电话,也假装不知道马尔科在火柴厂值夜班的第二天早上,蹑手蹑脚地钻回了自己屋子,把头发揉乱,表演出刚从这张床上懵懂地睁眼的模样。


莱万回来了。


并且他恐怖的行动力依然给了人不少冲击。不管是第一天晚上就把马尔科带回自己家过夜这方面,还是第二天便精神抖擞地站在慕尼黑火柴厂的华沙分公司门口,举行剪彩仪式这方面。


托尼站在门口,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


“你也觉得这分公司有点多余了吧?”一个高出自己半个头的波兰人突然凑到他身边,有些激动地问。


“当然。”他笑了起来,“我们已经有一家工厂了。”


可对于正面对记者的长枪短炮的莱万来说,可完全不多余。这应该是他一年来做出的,最完美,最大胆的决定了。他从前那条笔直的路上又拐出了一个小小的弯,可这弯道上能长出绿叶来,所以,没什么可后悔的,从来都是。


不过万事都不能高兴得太早,尤其是被看的热闹随时可能反噬到自己身上的时候。


自从这家伙回来后,马尔科夜不归宿的频率大大增加。男孩因为腿上的伤,有一段时间没法去足球场训练,可他依然用些稀奇古怪的理由不去咖啡店工作——这并不是说克罗斯故意缠着他什么的,但他可没有替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一次次在脖子上留下明显的牙印后旁敲侧击提醒他穿高领毛衣的义务。


终于,在莱万办下领养协议的那天,马尔科收拾好了行李,跟他在细雪和夸张的西北风里拥抱了十秒,嘴里哈出一口白汽,消融在这个屋子的白墙上。


他往后退一步,走进了莱万那把大伞下,新长出来的头发和上面挂着的几粒雪在额头上打出浅浅的阴影。


他们并没有说什么煽情的话——这是个拥有智能通讯设备的年代,没有谁能确信地说某一刻就是永别,只要对方还没有从记忆里逝去,就等于从没有离开过。






5.


马尔科成年那天,托尼准备好了他曾经点过最多次的蛋糕,在换好衣服准备出门去,按下咖啡店对面的紫衫旁边第二扇门的门铃之前,被砰砰的敲门声吵得失去了一半的好心情。


他拉开门,已经有两三句到嘴边的不太动听的话准备说给这位不礼貌的不速之客——“马尔科?”


见到面前这个已经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年,正憋红了脸,大口哈着气,半弯着腰站在自己面前时,他的嘴角被硬生生挤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托尼,我受不了了。”


他摊开手,摇了摇头,“我就知道那家伙的脑袋又会一根筋。”托尼扶住额头,皱着眉问,“他干什么了?”


“你看这到底是什么蓝色还是绿色。”他举起一杯融化了一半的哈密瓜沙冰。


他愣了愣,“你大清早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快回答我,托尼。”


“行吧,很显然,绿色。”


“等我把录音笔找出来之后,你再说一遍。老天,莱维居然说这是蓝色,我不能忍受这个。”马尔科一边喘着气,一边在口袋里翻来翻去,手指摆弄着黑色的录音设备。


“这也是你们的情趣吗?”


“托尼——我们下了赌注,一个小时后统计这片社区的人对于这杯饮料颜色的看法,赢家必须要满足对方的一个要求。”


托尼靠在门柱上,饶有兴趣地看他好不容易让笔尖亮起灯,伸手递到自己面前。


“那你的要求是什么?”


“一个月内不准反驳我在抢客户时的语法漏洞。”


他没能控制住笑了起来。


“快回答我,托尼,这是蓝色还是绿色?”马尔科将录音笔递得更近了一些。


“先等等,”托尼将他的手拍到一边,“那莱万的要求是什么?”


马尔科愣了愣,又摇了摇头,“他要我收下一个小盒子。”


“装什么的盒子?”他饶有兴趣地将双手环绕在胸前。


“我不知道,托尼——”


他当然不知道了,莱万前两天出现在他店里的时候,煞有介事地预约了一份豪华得夸张的定制蛋糕,还要求在最底层留出一个戒指盒的空间。托尼保持着良好的职业素养,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这份蛋糕的收件人。


“好了好了。”他重新凑到马尔科的录音笔旁边,摇了摇头。老天,有时候这孩子认真的模样真的傻得可爱,“这杯哈密瓜沙冰,光源合适的情况下,从某个角度看过去,确实是蓝色。”


这是他能帮波兰人做的全部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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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是真完结了,感谢看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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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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