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森Melson

业余甜文爱好者——职业矿工

【豆腐丝】吊人(5)

summary:吊人是世界的反面,是静候的女祭司,是经历了半生起承的愚人,等待风起与转合。


前文:(5) 




12.


多愁善感的日子并不会持续多久。实际上,大多数时间他都不会提起这些东西。然而罗伊斯不得不承认,自从莱万来到这里之后,他在小辈面前引以为傲的稳定情绪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莱万离开的这两天,即使排练进度并没有被拖累,罗伊斯也总会有意无意地提起时间紧迫之类的字眼,就好像他要是一个小时后再不从慕尼黑超速赶回来,这部剧就没法搬上舞台,所有人都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剧院后台哭诉演出泡汤的惨剧似的。


可当莱万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剧院餐厅,带着墨镜,拖开椅子,椅子腿和地板之间刺耳的声音从几个桌子中间穿过去,他又整理好衣襟,坐在椅子上,低下头将墨镜放进胸口的口袋,并且眼神与不远处的金发演员相触之后,坐在他斜前方的罗伊斯却将叉子竖直叉进意面,做出一副就要抛下剩下的半盘肉酱不管,擦擦嘴准备离开的样子。


“你吃饱了?”布兰特鼓着腮帮子,半仰着头问。他接过坐在对面的凯递过来的纸巾,险些碰倒左手手肘旁的水杯。


罗伊斯点点头,正准备开口,那人却径直走到了四人桌的空位旁,将餐盘摆在桌面上,拉开椅子,用眼神将罗伊斯跟椅子分离的半个屁股摁了回去。实际上,是罗伊斯自己重新坐下去的,毕竟在另一个人到来的那一刻就匆匆跑开似乎有些没礼貌,也似乎太过刻意,即使一转自己本就要离开的念头选择留在座位上也并没有好到哪儿去。


莱万并没有看向他,眼神在三人之间转来转去。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两个年轻人对着彼此挤眉弄眼,几秒后还是用余光看向沉默的罗伊斯,在得到对方一个轻微到几乎看不出来的默许后也微笑着点头。


然而莱万在他们完成这套多余的动作之前就坐下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


每一次能够到场的排练,莱万都会比其他人早到十分钟,一独自在舞台上演练走位和脑海里的理想画面——而他会在见到现实与理想必然存在的误差之后与舞台设计师据理力争,用并不是那么有威慑力的声音向戴着眼镜的导演和导演助力讲述自己的理解和设计。


有人以为这是他在有了一定权利和声望之后养成的“臭毛病”,毕竟他在做这些也许并不会被观众察觉到的改进时,大多数人都还蜷缩在他们温暖的被子里,而现在他们会因此感到无名的愧疚。然而,莱万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了,即使那时候他这样做,看着他这幅模样的人并不觉得讨厌,反倒会乐滋滋地靠在墙上,等他认真的眼神偶然着陆在自己周围的时候,用同样蠢兮兮的眼神致意回去。


罗伊斯将身子靠在椅背上,他看了看莱万卷曲的手指正在整理的衣襟,又看了看他餐盘里的牛排,正准备说些话的冲动瞬间就被一种不知该称为什么的情绪所覆盖。他脑袋里的小人正朝着空气撅了撅鼻子,有些嫌弃地大叫:又是八分熟。


“这是你们新来的实习生吗?”莱万并没有看向哈弗茨,后者慢悠悠地吞下嘴里的生菜,过了几秒才猛的意识到这是在说他。


“噢,我不是。”


“他是我男朋友。”


跟布兰特同时开口的时候,两个人又阴差阳错地对视,傻笑着低下头去。哈弗茨清了清嗓子,示意对方把因低头而掉到额前的金色碎发理到耳后。可他真的这么做时,自己又红了耳垂,低下头去抿了口饮料——不得不说,罗伊斯推荐的饮品还真是毫不意外的难喝。


“这是凯·哈弗茨,在英国留学。”罗伊斯重新拿起叉子,不那么细致地卷了卷刚刚被他放弃的半盘意面,“他下周就要回学校了,尤利安把他带来参观一下剧院。”


莱万盯着罗伊斯逐渐低下去的头,听完他的每一个字,点了点头,跟凯简单介绍了自己,又不知道从哪个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到他手中。


“希望你能有机会来看我们的演出。”


罗伊斯突然嗤笑出声,“你吃饭的时候都要推销吗?”


莱万愣了愣,嘴角轻轻扬起,又很快落回原处。他开口,鼓起肺部,让胸口那股笑意在口中消散,“这不叫推销,马尔科,如果你指的是依靠口舌把商品硬塞到对此毫无了解的跟风的顾客手里的话。”


他顺利地切下了一块牛排,将刀叉放在等距的另一头,手腕轻轻用力,将熟肉从中间划开。


“我不认为我们的作品仅仅是商品。”他强调了我们二字,“我也不认为观众之所以愿意花钱在台下坐上两个小时看台上的人在一块狭小的空间里跑来跑去是因为营销者的口舌。”


“我可没看出来。”罗伊斯必须承认他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了,在他忍受对方一本正经地对他做思想教化的同时优雅地切下一块牛排的时候。


莱万抬起头,他能用余光看到坐在自己身边的哈弗茨和对面的布兰特都低着头加速往自己嘴里灌食物,一副等不及要离开这里的模样。


“在你缺席了一大半的排练的情况下——用原本完成一部作品的时间去干两件事,跟绞尽脑汁多卖出去一件商品的导购真的有那么大的区别吗?”他轻笑一声,“而你依然称之为艺术,不愿承认商业。”


饭桌上沉默了几秒,他又补充道:“我想你是在称之为艺术。”


布兰特将刀叉放在光盘上,正闷哼着要站起来,又被罗伊斯按着腿狠狠压了回去。


“我告诉过你原因的,马尔科。”莱万的声音依然没有什么起伏,只有轻微到他们二人才能感受到的被压制住的疑惑。


他应该说,我知道。当然,莱万不光告诉过他原因,自己还在那该死的协议上签过字的。罗伊斯等了几秒,努力将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淡淡地说:“我知道。”


罗伊斯大概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这些,他对莱万的无名火已经在多特蒙德烧了小半个月,而几乎所有人都能看出这位在这儿待了小半辈子的前辈跟远道而来的大明星不太对付。至于具体原因,没人去问,也注定得不到答案。


莱万的餐刀划到了一条牛筋,他的动作卡在这里。


他原以为罗伊斯在签下协议之后便不会对他再心存如此深厚的芥蒂,毕竟他已经在车里详细地讲述过自己的行为动机,甚至特意给他摘了一朵矢车菊——即使罗伊斯并没有讲它带回家,而是留在了莱万的车盖上。但罗伊斯点了头,允许他目送自己上楼,甚至还说了晚安,也许还有一句消失在空气里的谢谢。可事实上,在那之后,莱万再也没有得到过一次跟他独处的机会。


每次有他参与的聚餐,罗伊斯必然会找各种理由缺席、迟到、早退。而他能够留在这儿排练的时候,又偏偏赶不上跟彼此相关的戏份。一直拖到现在,两人都没再说过非必要的一句话。


然后莱万今天赶了回来,正巧赶上罗伊斯跟同事坐在一起共进午餐。


所以他正坐在这个椅子上,出于一定要将对方的主动权收回自己手里的心理,也出于一定要将事情拉回正轨上的强迫症——他不能任由事情像罗伊斯所期望的那样发展,悄无声息地抹杀掉自己展露出来的柔软面,将两人的关系锁定在与其他人无异的箱子里,而他明知道本不是这样。他为什么总不能让事情回到从前的轨道上呢?


莱万的手抖了一下,那条牛筋终于断开了。


与此同时,罗伊斯瞥到了他右手无名指上的指环。


他的眼睛在那光滑的银环上停留了许久,能辨认出那是一种混杂了钢和银的合金,但绝不含钻石。他见过钻石,钻石比这更亮,戴在手指上也会折射出更多光亮。可莱万手上的这一枚并没有能让人在展柜前停下脚步,为之走进珠宝店询问价格的冲动,倒像是一位八旬老人手指上早已取不下来的普通戒指,像是一枚蕴含着无比特殊意义的,足以让人像纹身一样戴在手指上长达一生的戒指。这一枚上面刻着字,可莱万的手指在罗伊斯辨认出那花体之前便缩到了酒杯后边,后者只得眨眨眼,举起面前的水杯,将快要见底的饮料一饮而尽。


罗伊斯长叹一口气,轻轻说:“抱歉,莱维。”


但他还没有想好为这段尴尬的对话道歉的理由。


莱万说:“没关系。”


他低下头,将那块牛排叉进嘴里,手指上的银环将窗帘后边的阳光扫到玻璃杯上,变成一束扭曲的金色波浪。


“别忘了晚上的排练。”这是他对这顿午餐记忆里的最后一句话,“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听说你急着找我排第四幕来着。”莱万微笑着喝下一口红酒,喉结滚动。




13.


几个小时后,罗伊斯抖了抖身上沉甸甸的击剑服,从舞台右侧走了上去。


他拥抱向他走来的士官,一手接过侍者递过来的剑,迈出脚步向前,走到标记处,两脚站至肩宽,吸进一大口混杂着银光的空气,随后将剑举到与肩同高,目光直直地望向几米远处那个同时挥剑指向自己的人。


灯光洒在二人身上,两具躯体之外的空间都安静得冰凉。


这是首演前的最后一次联排,也是最后一幕的第一次正式排演,具体而言,指穿着戏服向对方挥舞真刀真枪的排演。不过莱万和罗伊斯都没有戴头盔,前者给出的理由是他们还需要进一步进行眼神交流,带上头盔会在很大程度上衰减演员无声沟通和默契的培养,后者只是点点头,声称头盔会挡住视线,或许道具组可以准备一个更透视的玩意儿。


于是两人都顶着一头不那么服帖的发型,逼着自己直视对方的眼睛。莱万的眼角挂着一滴难以忽视的汗珠,正从脸颊上滑下来。


宴会里高雅的古典曲目响起,琴键跳动的声音从台下漫上来,酒杯的碰撞声和相拥着旋转舞蹈的华美礼服从他们身边略过。莱万率先迈开腿,向前跨了一大步,剑在空中划出一道不太动听的哗哗声。


罗伊斯仰起身子,似乎没有准备好接受他的突然袭击,两条腿有些慌乱地挪了挪后。他站稳身子,眉毛之间皱起两道竖纹,重新望过去后,对方似乎正用那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自己——这是在祈求原谅吗?不,莱万不会在舞台上混淆自己和角色,他从来都能分得清。


于是罗伊斯弓起身子,握紧剑柄,将剑身横扫出去,划出一道更为锋利的声音,与对方手里那薄薄的一根抵在一起。


他已经当了十几年戏剧演员了,不在舞台上夹带私人情感,不过度入戏,也不能出戏——这是基本要求,他也从没犯过愚蠢的错。可事实是,他正对着这名多特蒙德剧院花了大价钱才请来的合作演员下了没必要的狠手,而对方眼睛里的惊诧也印证了这一点。即使这不是真的剑,两人的手腕也完全能够感受到对方使出了些多余的力气。


罗伊斯知道,这是因为几小时前的那枚戒指和玻璃杯上的金色波浪依然在他脑海中翻滚,越是靠近罪魁祸首本人,那海浪就打得更为凶猛,用尽了要将海底的塑料都打翻到沙滩上去的气势。


跟胡梅尔斯一起回家的那天,他说:我大概知道我还会爱上他的。


但凡多憋两天呢——这种蠢话就会溺亡在汹涌的海面之下了。莱万从没有提起过自己的婚姻状况,即使这不管他的事,当然,罗伊斯也以为这早就不关他的事。可那股莫名的愤怒和悲怆还是从心底,或者体内任意一个器官的角落里喷涌出来,霸占了理智在脑中所得来不易的位置。


那时候,罗伊斯只是说,“抱歉,莱维。”


他想不出自己还能跟他说什么——


自己已经跟他没有关系了。


这本应该也是他想要的。


可是罗伊斯松了力气,调整角度后用一个出其不意的招式绕开了莱万按部就班的防守,又在即将刺到他的前一秒收起攻势,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被对方的剑身挡了回去。两人的距离已经不到一米,两把剑都在彼此左肩前不远的位置,剑身上打着细长的光束,似乎把它们磨得更为锋利了。


排演本不用这么激烈的,正式演出也不用。


他故意不去看莱万眼里急切的质问,胸口剧烈起伏着。


过了几秒,罗伊斯松下手腕,他调整好状态,准备从那幼稚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抬起眼睛的一瞬间——舞台上踏出咚的一声,莱万的剑越过失了力的对手,将他耳边的风一齐刮到脖子旁,冰凉的触觉顿时攀上罗伊斯光滑的脖颈。


这比他想象的还要凉。


罗伊斯的剑掉在地上,台下的钢琴声依然在响。


莱万看着他的眼睛,在乱糟糟的发型和因为运动还未消散的红晕底下的那双介于深灰和绿色之间的眼睛,因为一些他不明白的事情打着颤——他好像又一次见到了罗伊斯,八年前的罗伊斯。那时候莱万二十四岁,罗伊斯二十三岁。


二十四岁是人生的重要转折点,据调查,人的心智往往在这段时间趋于成熟,对于未来的界限和方向变得明晰。对于世界的审视和基本的观念定型,在一些特定的事物的认知上,也会产生突破性的改变。


但他偏偏在理性和激情的分岔路口遇见了突如其来的意外——二十四岁的莱万穿着一套不那么精美,但跟眼睛相衬的蓝色戏服,在刺耳的音效中将剑刺入同戏的泰尔巴的胸膛,在混乱和尖叫声中看见了角色背后的,罗伊斯表演出来的脆弱神情。


第一次他没觉得那有什么大不了的。


莱万出道不久,已经演了很多次罗密欧了。他刺杀过无数个泰尔巴,见到过十几张不同的,或浮夸或镇定的,表演出惊愕的脸。他能看出那是表演,因为这些外化的死亡边缘的情绪是如此的不真实,以至于他无法靠这些演技去相信故事,只能靠自己去幻想一个人的死亡,用他在各个地方学到的技巧将自己灵魂里的一部分抽离出来,用于构建短时间的情绪大厦。


那次是莱万第一次注意到他,但仅限于此。


在台下,罗伊斯路过他的梳妆台。年轻的演员顶着一头抓人眼球的金发,长着一张笑起来歪歪的嘴。他挤在梳妆台跟演员通道之间,下意识往后靠了靠,而莱万正好站在那里。金发少年回过头,毫不收敛地盯着这位还未卸妆的罗密欧。


他突然问:“你戴的是美瞳吗?”


莱万似乎没听清他的话,呆呆地眨了眨眼睛,在对方第二次开口之前挠着脑袋凑过去回答道,“我的眼睛就是这个颜色。”


罗伊斯笑了起来,“你还真适合这个角色,莱维,朱丽叶一定会被这双眼睛迷住的。”


第一次见面,罗伊斯叫他莱维,是因为所有人都叫他莱维。


而此刻,因为这愚蠢的剑在地上滚得乒乓作响,而罗伊斯并没有第一时间将它捡起来,也没有主动做下一个动作。他们身后的贵族按照约定的舞步跳到他们本应该上一秒出现的位置,却撞在了结结实实的身子上——一个踉跄,一排排高跟鞋和皮鞋和它们的临时主人都发出一声哀嚎。


两位肇事者也齐刷刷地摔在地上。


罗伊斯先笑了起来,即使他的心跳并没有平稳多少。在短短的几个小时里,他说了第二遍:“抱歉,莱维。”


而对方挪了过来,微笑着给了他一个短暂的拥抱——仅仅是手臂和后背的接触,莱万并没有察觉到对方胸口趋于停滞的跳动。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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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奏全乱了所以我打算将错就错。

乱写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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